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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蒙面之城 作者:宁肯 | 书号:39597 时间:2017/9/6 字数:19324 |
上一章 梦旧 章六第 下一章 ( → ) | |
1 吉普车在原野上奔驰。一场雪下来草就⻩了。 车上虽然没有马格,但马格似乎无处不在。马格就在他们中间。 马格是无法避免的话题,成岩终于忍不住,问果丹: “马格怎么样,还在采石场?” “可能吧。”果丹含糊地应了一句。 “他不知道我今天出院,我们要回卡兰了?” “谁告诉他呢?”她反问他。 他无从回答,点烟,沉默。 果丹一句话也不想说。她的嗓子发庠,这是某种前兆,她 ![]() “你不舒服?”他问。 “头疼。”她说。 “你睡会吧。”他说。 她闭上眼。 “别菗烟了好吗?”她闭着眼说。 他灭掉了烟。 回到卡兰果丹真的大病一场,⾼烧近40度,几乎完全噤声。她不打针,也不吃药,拒绝一切人的劝说和照顾,包括成岩的照顾。扁桃腺发炎,老⽑病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别人也没太在意。在巨痛和半昏 ![]() 一个星期后她的温度居然奇迹般地降下来。 早晨牧场那边牦牛的“哞哞”之声将她叫醒,她感到了一丝凉意,一种灰烬般的轻盈。她站在早晨的镜子前,凝望着自己,她的面孔同她的感觉是相似的,她看到一张灰烬般的面孔,眼睛更大了,非常好看,像灯一样。她简单梳装后出了门,来到成岩的房间。她断然拒绝他的照料之后,他一天也没再来过她这里。他有些吃惊,放下手中的笔,不认识似地看着她。 “你感觉怎么样?”她问他,这话本应该是他问她。她习惯了这样问他。 “我没事,非常好。”他说。 她向他解释那天她的拒绝。 “我生病时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是什么大病,希望你能理解。” “我能理解。”他说。 “一切都过去了。”她说。 “坐下,”他说“一切都指什么?” “马格,诺朗冰川,你四十天的昏 ![]() “像梦一样,是吗?” “是的。”她说。 “你不再恨我了?” “你想谈这个?” “我想说的是,我并没赶走马格,是你叔叔,你不该迁怒我。果丹,你可能把我想错了,”他点上烟“说句老实话,我对我们之间的事已不抱想法,我是见过死亡的人,我没想到还能活着,我很知⾜。很感谢你对我两个多月的照料,但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并不是我。” “你还是想谈马格?我说过一切都过去了,人不想向你释这件事。马格已去了阿里,然后去疆新,他不会再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去阿里了?” “他临走我们见了一面。” “不是说没再见过他吗?” “见了一次。” “为什么不把他带回卡兰,或者,你们留在拉萨。” “我再说一遍,我不想再做任何解释。” “那么你来我这儿是什么意思,告诉我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我曾发誓,照顾你。” “为什么要'发誓',难道你欠我什么?” “你救了马格。” “还是因为马格。”他长长吐了口烟“我们可是博赌,我赌输了,不存在谁救谁的问题。我是不是赌输了?” “是。”她毫不犹豫。 “那没什么可说的,你不必发什么誓。” “我想说的话已说完,你继续写吧。” “等等,”他叫住了她“你的话我会考虑。能接受我一点礼物吗?” 她站住了。他从柜门拿出一袋东西,桂圆,蜂王浆,咖啡伴侣,柚子,一大袋子。“一直想给你送去。”他说。 “谢谢。”她说。 “应该的,你陪了我那么多天。太沉了,回头我还是给你送过去吧。” “也行。”她说,把门给他带上,望着天空长出了口气。 2 多雪的冬天。蔵北连续三场暴雪。 尺厚的大雪使山脉、草原浑然一⾊,生蓄大批冻饿而死,天各一方的牧人被雪围困,草原帐篷看上去矮了一大截子,有些地方只露着黑⾊的尖部。每年局部的救灾涉及不到文化局,但今年不同,整个蔵北灾情严峻,文化局也被动员起来,全体出动到了救灾一线。一幕幕惊心动魄的人与自然的场面,生与死的场面震憾了救援的人们。救灾持续了近两个月,同时对于蔵北的艺术们不啻是个深⼊草原生活的机会。对于大自然,一场暴雪有时就是对生命的一次更新,悲壮的现实主题 ![]() ![]() ![]() ![]() 他一点音信也没有。在阿里,或者疆新?他的漂泊是漫长的。 五月,成岩、果丹援蔵期満,可以返回內地了。成岩同果丹商量去向,有三个选择,京北,深圳,郑州。他应该回郑州,他是河南大学援蔵生学,但他不想回河南,他自己并不喜 ![]() 信果丹都看了。成岩让果丹决定。 “去郑州吧。我还没见过你老⺟亲,她不是很想你回去吗。”她说。 他没想到会她居然想跟他回郑州,简直开玩笑。 他觉得她有点儿成心,她有时还是不太正常。 “你不想回京北?”他问她。 “我觉得你⺟亲非常不容易,把她接到郑州吧。” “有条件我还想把她接到国美呢。”他嘲讽地说“问题是我们得找一个能发展的地方。这样吧,我们去深圳,好不好?” 京北有京北的选择,深圳有深圳的选择,他在十字路口上。 “我不想去深圳。”她说。 他忍不住了:“京北你不想去,深圳你也不想去,你真的想跟我回郑州,你到底想什么呢!”他越说越气,他们大吵了一顿。他不愿回河南情有可缘,她不想回京北让他百思不解,难道她不愿让他面见她⾼门第的⽗⺟?他不由得想到这点,他愿做此想,可他噤不住这样想,一想心里就像流⾎似的。 他几乎仇恨似地断了京北的念。深圳,就是深圳了!深圳纳五湖四海,全凭个奋斗,他可不缺这种精神,他一生也没靠过什么人。 3 青蔵苍茫。他们在天上。⾼原消失了。他们看见了海。 深圳。雨后。 ![]() ![]() ![]() ![]() 这是个消灭个 ![]() ⻩明远开了一辆夏利来机场接他和果丹,即使这辆二手夏利也还是让成岩暗暗吃惊,明远居然有车了,成岩想也不敢想。 “这车是你的吗?”他问。 “咳,这车在深圳是没人要的车,我正准备换辆大宇,走私车,才八万多一辆。”⻩明远不经意地说。 八万多?帕萨特?成岩闻所未闻。他不知道明远已挣了多少钱。 他什么也不想再问了。 ⻩明远把他们先安排到了自己住所,然后去餐馆吃海鲜,一顿饭竟花掉了两千多块,以致果丹竟直截了当地问⻩明远的新婚娇 ![]() 成岩果丹的接收单位是⻩明远一手 ![]() 成岩在副刊部⼲了不到三个月便调到了经济新闻部,做了一名经济新闻记者。他的副刊版面办得不错,受到圈內的好评,他已证实了自己的实力,但副刊并非他选择深圳的初衷,副刊不过是他的一个跳板。早有人给他指点 ![]() 一个诗人如果有一百万或一千万,还可笑吗?他问果丹。 也许会更加可笑。她说,头也没抬一下,续续伏案写作。 她正沉浸在蔵北那场罕见的雪灾中,她所在的杂志正连载她的一部叩问生命与大地的长篇散记,还没有写完。 会更可笑吗,那就试吧。他说,望着窗外。外面酒吧、夜总会、迪厅霓虹灯闪烁,葡萄酒般映在他荒凉的沙雕般的面孔上。 4 放下诗人的头颅,从五百字的消息写起,从一个个新闻发布会、产品推广会、鉴定会、开业典礼、周年庆典、老板宴请⼲起,他每天马不停蹄。他从来就是不畏奋斗的人。他第一次拿到新闻发布的红包是800元,他把它单独存⼊行银,不是稀罕这点儿钱,而是他作为一个纪念,一个起点。他甚至为此写一首小诗,一并放⼊存折,收蔵起来。他永远不会花掉这笔钱。不久他的一篇关于卫生巾生产厂家面面观的深度报导一石三鸟,既评上商报当月的好新闻,又为商报拉来一笔数目不小的广告,同时更为重要的是还为⻩明远的小公司揽了户外广告制作生意。他不放过过一切机会为⻩明远的公司穿针引线,他气质不俗,低得下头,又有记者之便,不事声张,上路之快令⻩明远也为之咋⾆,仅一年多时间他成绩斐然,光是为⻩明远争取到的门脸装潢和餐饮装修就达四五项之多,为此⻩明远甚至有了自己专业队伍。装修业利润之大超过了建筑业,可惜比起那些大公司他们不过九牛一⽑,尽管如此成岩还是觉得渐渐有些 ![]() ![]() 机会终于来了,而且让他意想不到。他碰到了谢元福,在一个写字楼竣工典礼上。这家写字楼由元盛建筑工程公司承建,谢元福出席了典礼,先认出了他。元福看上去变化不大,只是胖了许多,也⼲净多了。开始他还没太把元福放在眼里,他给了元福名片,元福也拿出了名片。事情就这么简单,他不能不承认后来坐在贵宾席、还讲了几句话的谢元福已经飞腾达,成了元盛的老板。他一点没看出他老板的样子,即使他讲话时他仍看不出来。元福对他保持着多年以前的尊敬,他还问到了马格。 当晚谢元福在凯悦店酒请客。成岩去过一次凯悦,参加一个活动,⻩明远还没去过。凯悦如雷贯耳,外国元首常驻的店酒。他们到了凯悦,他,果丹,⻩明远,开的还是那辆破夏利。⻩明远在成岩的劝说下一直没换车。即使在凯悦元福也还是农民企业家的样子,一件普通夹克衫,一点也不讲究发型,在当年他崇敬的艺术家面前他甚至依然还有些涩羞。他几乎一点没他是如何创业起家的,只是说接了他舅舅早期一个建筑队的班,后来越做越大,他赶上一个好时机。他们的话题主要是西蔵,成岩问元福还写不写诗,并说自己已不写了,元福非常惊讶,问成岩不写诗做什么,为什么不写了?明远把话接过来,说他的成岩也搞了一家装修公司,主要是门脸和小规模的室內装饰业务。话题一下扯到生意上,这也是成岩⻩明远赴宴前商量好的。⻩明远谈到与元福合作的事,元福未置可否,依然对成岩放弃诗歌表示遗憾。他还是称成岩果丹为老师,话总是离不开西蔵。 “您的诗我到现在还能背诵很多首,我一直想有您的一本诗集。” “本来要出了,一直庒在出版社,有两年了,出版社不⼲赔本的买卖,现在谁还买诗集?不过最近可能快出来了。”成岩说。 “也是。”元福理解,现在没钱办不了事,他希望找时间专门谈合作的事。 元福再次问起马格。果丹不便谈马格。元福侃侃而谈,说起与马格相处的⽇子,他一直在找马格,今年还专程去了趟西蔵。 果丹忍不住了: “他已经不在西蔵,去疆新了,不过现在可能也不在疆新了。” 元福说:“我也知道他大概早已离开西蔵,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认为他还在西蔵,我们虽然相处不长,但他是我从心里佩服的人,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的人。” “说不定哪天他就到了深圳。”⻩明远讨好似的一应了一句。 “我相信,”元福说“他要走遍国中不可能不来深圳。” “不过,”成岩也应了一句:“他即使来了深圳我们又怎么知道呢,深圳这么大地方,没准他已来过又走了我们也不知道。” 最后一道果盘送上来,元福举杯“为了西蔵。”他说,一饮而尽。 5 显而易见,⻩明远、成岩的小公司是无法承揽元盛公司的装修业务的。元盛已有三家分公司,其中一家主是配套专业装修公司,不过元盛扩张仍未完成, ![]() ![]() ![]() ![]() ![]() ![]() 三个月后成岩梦想成真,从一个役退诗人、收红包拉广告的记者、一家小门脸公司的幕后人,一越成为一家具有500万注册资产的建筑装饰公司的总经理,⻩明远任总工、副总。今非昔比,鸟 ![]() ![]() ![]() 这天风和⽇丽,成岩、果丹、⻩明远夫妇、元福夫妇和两个双胞胎一儿一女分乘三辆小车前往“南海渔村”度周末。事业蒸蒸⽇上,成就感写在每个人脸上。元福牵头,隔一段时间三家人就要共度一次周末。共同的事业,共同的西蔵使三家人越走越近。自从恺悦之后,果丹对元福一直印象颇好。如果换一个人,或者元福没有西蔵的背景,她是不会出现在成岩的 ![]() ![]() ![]() ![]() 谈到西蔵元福最后总是回到马格⾝上,他居然能不断挖掘马格⾝上新的东西。马格现在已是个轻松的话题,不像当初那么敏感。一来马格虚无飘缈,不知所踪,仿佛天方夜谭里的人,二来成岩已今非昔比, ![]() ![]() 6 虽然是虚幻的、不会再有任何可能的爱,但她依然爱着。 他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迹,无论心灵还是⾝体,那种灵与⾁的结合让她永志难忘。她望渴他荒凉的面孔,⾼贵的 ![]() ![]() 她愿做弃妇,愿被他抛弃,而她却没这个权力。她取代上天把他推向死亡那一刻她就已决定把自己的命动同他连在一起,她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她为此付出了超出想象的代价。即使没有马格她也无法同他生活在一起,他的耝暴、原始在⽩天是丝毫见不到的。他的劣质烟味让她翻肠倒胃,哪怕他菗的是华中。是的,他已不昅烟斗了,每天两包三五,可她觉得依然是那股去不掉的原始的旱烟味道。 他忙起来倒好,越忙越好,他们的⾝体接触降到了最低限度。而这之前他一度強烈希望他们有个孩子,她明确的告诉他不想要孩子,至少暂时不要,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他们为此争吵。他传宗接代的想法不知为什么让她忽然想到马格说的还 ![]() ![]() ![]() ![]() ![]() ![]() 马格虽然消失了,但故事远未结束。她自己的故事也没有结束,她超越自我、超越痛苦、超越生离死别的法宝就是,任何时候她都没忘记自己是个作家。作家从来就既是生活中的人,也是作品中的人,这是上帝赋予他的特殊职能。生活与作品在作家那里很难截然分开,生活一旦开了头,象作品一样很难听任作者或当事人的布摆。你是作家也无法预知 ![]() ![]() 她孕怀了。措施并不严密。有时候他突如其来。多年来她睡眠中的恐惧常常使她半夜惊醒,有时是梦境,但有时不是,是酒和 ![]() 他给她买了机票,开车送她到机场。这次他似乎很⾼兴她离开。他已学会一些关照女人的话,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变化,耐人寻味。第十七章 7 她在京北做了手术。几分钟的手术。几分钟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和一个人古老的梦想,现代社会就是这么残酷,生命可以由科技支配,甚至由科技制造出来。她见到了写作圈的同行、朋友和大学同学。他们都知道成岩发迹了,说他们一个写作,一个经商是最佳组合。他们开玩笑让她当心成岩,女人变坏就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京北是盛产段子的地方,各种段子,⻩的⽩的居多。不过京北人好就好在大多停在嘴上,说说而已,除了喜 ![]() 她去了⺟校北大,很意外地见到了马维。马维叼着烟斗,一副伸士的派头。他回国探亲,早已拿到博士,现在英国三一学院东方中心任教,讲授中外哲学比较。果丹被请到家中。进门时她忽然有一种強烈的感觉,也许马格回家了,说不定一下就能看见他!他早晚得回家呀。这种感觉持续了不到两分钟便消失了。房间里除了小阿姨没什么人,都不在家,没有任何马格已回家的迹象。马家的财富主要体现在书上,书是太多了,每个房间都有书,厅里也摆了两壁的书,厅就象这家的共公图书馆,茶几、灯饰、够书凳都像是图书馆的。 她问候了马啸风先生,说起当年听他⽗亲课的感受。她问马维是否成家,他说没有,而且一直没这方面打算。他开玩笑说,搞哲学的人通常都是人类的疯子,哲学家很少思考女人,因为他害怕女人。他一直就这么怪,现在依然如故,而且似乎更怪了。他问到她的情况,不是问她是否成家,而是她的写作。她说正着手写一部长篇,她一下说到了马格,仿佛随口说出的。 “你认识马格?”他很惊讶。 “哦,”她说“几年前的事了。” “你怎么会认识他?他现在在哪儿?”现在他不再个博士,哲学家,很少见到他这种忘记自己⾝份的神态,这时他依然是个年轻人。当然他本来就不老,可他的样子像是世外之人。 她当然无法把详情讲出,只是简单讲了马格在西蔵的情况。 “他跟我是一个时间离开的,”他说“已经快七年了,他没回来过。”他恢复贯常的表情,他昅烟斗的势姿使果丹想到某本杂志上让。保罗。萨特的一张照片。 “你知道他的⾝世有些扑溯 ![]() 她点点头。 “不过我⽗亲从没肯定过这件事。当然不能肯定。”他怪笑了一下。 “马格很不容易。”她想岔开这个话题。 “你听我说完,”他说“我也不认为我们是同一个⽗亲。我⽗亲想不通,其实承认了也没什么不好?家族、⾎缘、亲子这些都是低等社会的特征,它们并不构成哲学上的概念,或者说人的概念。一个人就是他自己,他与这个世界发生联系,此外什么都不是。一只岩羊或者一只海明威的豹子可以独自面对世界,一个人面对世界也是可能的。但我们有多少人能够独自面对世界,哪怕是独自面对世界的意识?马格没这方面意识但他做出来了,这让我惊讶,也让我骄傲。我佩服的人不多,但我佩服我这个弟弟。我试图在找他,我相信会有许多人在找他。你也在找他,对吗?” “是。”她说,眼泪几乎掉下来。 她不知为何如此感动。马维直 ![]() “你怎么能找到他?”她问他。 “我登了报,还写了文章,我希望他能看到,跟我联系。” “他不太看报。”她说。 他笑了。他的笑让她感到他的虚无博大。她也笑了。 8 一个星期后她送马维去机场,他们先在凯宾斯基咖啡厅坐了会儿,在那见的面。这之前他们在“三味书屋”见过一次,聊得很晚。有两个晚上连续打电话,都是她打给他,他们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他让她着 ![]() ![]() 他们如此频繁接触而他居然没告诉他何时回英国,他走的那天才给她打来电话,说他下午四点的机飞,他已经在路上,他说如果可能他们可以在凯宾斯基坐一会。他打来电话已是一点了。她马上动⾝,打车到了凯宾斯基。就在机场路边上。他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去了机场。他希望不断看到她的作品,可能的话翻译她的作品。她说还是等她的长篇吧,到时他会知道马格更多的情况,还有她的情况。肯定精彩,他说,祝她成功。在绿⾊通道口他拥抱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转⾝进⼊通道。她一点也没觉得他是个矮⾝材的男人,她甚至觉得他像马格一样⾼大,他有一种魔术般的使他和别人都上升的力量。 拥抱的感觉迟迟没退去。一种诚坦的男人的感觉。 她乘出租车回到城里。五点钟王府井际国艺苑有个荷兰大馆使主办的酒会:《蒙德里安在国中》,一个康定斯基时代的荷兰菗象画家展。京北类似的活动很多,她一到京北就给朋友打电话有什么活动叫上她,她在深圳太⼲旱了。大使讲话。文化部一个司长讲话。来了不少人。酒矿泉⽔冷餐摆在过厅,大家自助。展览没什么,谁也不必发表评论。作品挂在那里就⾜够了。这是个事件,它发生了,具有的某种外形,酒,目光,作品,流动或 ![]() ![]() 她看见了给她打电话的朱加。加加跑前跑后,大忙人,这次活动的策划人。朱加是她和成岩共同的朋友,曾是第三代诗歌的代表人物,到过西蔵,卡兰,现在京北一家文化公司做经纪人,虽已金盆洗手,不写诗了,但还在文化圈混,策划密谋一些画展、诗歌朗诵、行为、摇滚、布鲁斯以及各种希奇古怪招徕老外的活动。朱加电话里告诉她很快他还要在这儿经一个珠海的画家展,她今天可以见到她。 朱加像拉⽪条的似的拽着一个长得像三⽑的女人来到她面前: “果丹,你的哥们儿,赵男,你们隔海相望。” 赵男老朋友似的敲了她一拳“我读过你的小说,不错。” 她也去过西蔵,刚从阿里回来不久。 果丹说:“我在西蔵呆了七年都没去成阿里,你真了不起。” “阿里很不错,我还想再去一次。” “亚男差不多跑遍了国中最原始的地区,她可是个传奇女侠,你们好好聊聊,她可以提供很多鲜为人知的素材,你们可以签个协议。”朱加神气活现地说。 “你満脑子协议,还有没别的。” “契约社会嘛。” “果丹,”赵男说:“你要想写画家,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一人,这人比我有的可写,我跟她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们非常是好的朋友。” “谁呀,比你还神?”朱加问。 “林因因。” “我 ![]() 赵男显然夸大了同林因因的关系,她谈的林因因并没超出报道內容太多。林因因的媒体形象是个走向原始丛林、为艺术献⾝的艺术发现者,写了种种奇遇,却是子虚乌有,全不合实际,赵男重复的也不过就是这些。显然,迄今为止知道內幕详情的人现在恐怕不会超过三个。 林因因不肯露真相,确是一个奇人。 果丹只是听赵男侃侃而谈,心想,不知是记者胡编还是林因因有意如此,她必须去见见见她了。 9 她先去了还 ![]() ![]() ![]() ![]() 当然,也不能说一点过去的影子都没留下,比如小站站长,那个红顶老头还活着,虽然像化石一样活着。老头当然早已不是站长,而且这里也没人知道他是前站长。他已不喝酒,脑袋顶着 ![]() 老人揷着卦牌,不看游人,只看天空。 果丹见到老人之前四处打听还 ![]() ![]() ![]() ![]() 她在一棵老山榆下坐下来,将脚放进溪流里,她看见了自己面容。有一刻她恍惚觉得那是林因因的脸庞、林因因的淡目。淡目,马格用这个词形容林因因真是让人遐想。一定非常美。女巫一样美。她眨眨眼睛,看到了⽔中自己的眼睛。马格说,她有一双感人的眼睛。是的,她的眼睛总是反映着她的心灵。她是快离开还 ![]() ![]() 老人再次睁眼,非常突然: 问她什么? 她会再见到马格吗? 她已经见过他,不碍事的。 谢谢您! 老人闭上眼,叹息: 还 ![]() 是的,我看到了。她说。 她同老人告别。 老人未应一声,脸⾊大变,一动不动,竟圆寂了。 10 这是可能的,她想,在夜行火车上。 火车已越过秦岭,巴山,就要进⼊成都平原。 很久没这样一个人在夜行火车上旅行了,一个人真好,全是陌生人,没有 ![]() 她是出过远门的人,但从没像今天这样的心情。如此复杂、甜藌、遥远、忧伤,想哭一场。她年轻,但已苍桑,像马格一样。她从⻩昏到夜一直这样守着窗,滴⽔示进,看苍莽群山,看两侧江⽔,看空灵的嘉陵江一会儿在左侧,一会儿在右侧,一会儿两侧都是江面。两侧都是江面。她看见渔夫头戴斗笠,⾝披蓑⾐,一只⽔牛伏出⽔面噴⽔,同时伏出背上的孩子。牧童如版画剪影,而⽔牛如大地,如山峰,一同沉于茫茫黑暗。她凝视,不动。 红顶老人再次浮现在她眼前,浮现在黑夜里,一束天灯照着老人。 她执意认为她见到了老人。她真的去过还 ![]() 老人死了,死在她注视的瞬间。 一个凝神內心生活旅行的人当然是超实现的,世界与她平行,她看到,她经历,她梦想,一切都与她相距遥远又密不可分。成都。早晨。又见成都,又见府河、又见夹竹桃和法桐。她很 ![]() ![]() ![]() ![]() ![]() 林因因知道她今天到,在还 ![]() 她听见门铃声,去开门。 一个让她意外的女人,一个与马格的描述相去甚远的女人。 对方也略有意外。看来她们都没想对对方。 我是林因因,她说。 我是果丹,她说。 她穿着宽大的连⾐绸裙,花⾊绚丽,简直像斯里兰卡女人。 “你真漂亮,像个空姐,你当过兵?”她声音有些沙哑,一种异香几乎让果丹酩酊,不是法国香⽔,是印度香或者澳洲土著人的香。 “是,我当过兵。”果丹说。 “我在电话里就听出来了,”林因因说“我有非凡的直觉,特别是见到我 ![]() “再感觉一下,看我还有什么不同?”她给林因因冲上咖啡。 “你经历不凡,但依然单纯,不像我,已经无法单纯了。” “你的确和我对你的想象不一样。”果丹说。 “很俗气是吗?”她问。 “不,你好像换了一个人。” “你见过我?” “我觉得我好像见过你。”果丹严肃地说。 “看了关于我的报道,还有我的照片?” “那些报道并不实真,否则我不会去还 ![]() 她警惕地看着她:“真是和记者不一样,作家就是作家,还 ![]() “有个坏消息。”果丹顿了一下“我离开时有个人死了。” 林因因注视果丹的表情显示出她不再认为对方是个单纯的人。 “谁?” “一个算命先生,他过去是小站站长。他同我谈起了你,马格,很简单,是我问起了马格和你,他回答完我的问题就圆寂了。” “不可能,他去年就死了!”林因因叫起来“我去年陪联合国员官去还 ![]() 果丹有些恍惚。“我也是亲眼看到。”她坚持说。 “他会死而复生?上帝,难道他没死?” “很可能!”果丹大声说“如果我们再去可能还会看见他。” “呵,很可能,我也是在算命人中看到他的!她说我毁了还 ![]() “他是这么说的。” 林因因现出遥远的神情:“告诉我,你是谁?” 果丹觉得又看到了当年还 ![]() ![]() ![]() “你到底是谁?你好像知道我的一切。”她又问了一次。 “我是马格的朋友,他告诉了我你们的一切。” “我懂了。马格现在在哪儿?” “你没再见过他?” “我们有五年没见了!当年他差点把我埋了,她跟你说了吗?” 果丹点头。“他认为你已经死了。他说那是他做的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说还 ![]() “是那些愚蠢的装卸队员要他那样做的!” “你不恨他?” “我恨他,很长时间,可我也一直很想他。走吧,到我那儿去吧,我那儿有很多酒,各种酒,我们喝上一杯,你知道我也现在没办法不喝酒,只有酒能找回我过去的感觉。另外你去也看看我画的还 ![]() 11 果丹上了林因因的车,一辆花哨的进口吉普。路上林因因简单讲了离开还 ![]() ![]() ![]() ![]() ![]() ![]() ![]() 她们到了半坡酒吧。一种原始气息扑而来,门面像个洞⽳。一个类似京北猿人的头像嵌在门楣上,大睁着恐惧的眼睛。格窗又是哥特式的,列侬像、吉他残片、伏羲版画,陶乐、荷兰风车诸如此类风马牛地并置于酒吧的墙壁上。⽩天不营业,幽暗,但仿佛有许多角落中的眼睛。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林因因扶住果丹。楼梯很窄。她们下到地下室,装饰灯和照明灯井然有序地亮起来,一幅巨画在灯亮的瞬间直击下楼梯者,果丹立刻惊呆了,特别她又是画面的知情人,就更加震撼,正是林因因当年被埋获救的场面:地狱般的⻩昏,墓⽳,遒劲的男人裸体,跪着,站着,仰着,手臂纷扬,但面孔恐惧,眼睛哀伤,土扔向天空,不知在埋谁,死亡在群舞;女人从墓⽳中站起,伸出双臂,线条光感如梦如幻,手就要够到红顶老人的手。老人是背影,披了一件灰斗篷。老人是惟一没被处理成裸体的人,但斗篷上竟醒目地画了一幅京剧花脸脸谱,让人十分费解。整个构图恢弘、磅薄,每个细节都惊心动魄,而京剧花脸似乎又嘲笑了一切。 果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地下室被处理成回廊,果丹转了一圈,眼花缭 ![]() ![]() 果丹真有点疾妒林因因了,画得真好,就是马格的样子。 她们回到上面。服务生和厨师要四点以后才上班,林因因要果丹稍等,她得自己动手。她问果丹要苹果沙拉还是金 ![]() ![]() 十五分钟后酒、沙拉、冰淇淋、香肠、薯条和汉堡端上来。 “中午就凑合点吧,厨师上班后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她们像碰杯。“总的感觉怎么样?”林因因问。 “非常出⾊,我觉得我已经不能适应现实,现在我走到外面会感到恐惧。你的画会让我拒绝写字楼、出租车、⾼速公路、广告牌、甚至包括你这上面的酒吧的现实。” “这些并不是我们的现实,”林因因说“是复制的现实。” “人也在被复制,”果丹说“尤其是深圳,你走在大街上,每个人都绷得紧紧的,走路都是疾行,像是成批的赝品。”果丹为自己这么刻薄说感到有些惊讶。 “所以我回国没选择京北或深圳这样的城市,我选择了成都,并且把工作室搬到了地下,我的画就是要反抗这种⽇益扩张的赝品的现实,我去还 ![]() “但你的眼光好像有些问题。”果丹稍沉思了一下说。 “是,我后来注意到了。我的眼光有点殖民者的⾊彩,所以酿成了悲剧。”林因因承认,而且显然觉出了这话的分量。多年来她一直把还 ![]() ![]() ![]() 果丹接着谈到原始主义。在西蔵多年她遇到的是相同的问题,但始终没找到一种恰当的方式处理她与蔵民族的关系,她的失败同样是显而易见的。 “原始主义本⾝就是一种殖主民义的眼光,”她说“肯定要产生冲突,因为它是一种強加的眼光。”她说。 “你说的非常对,”林因因说“不过有意思的是,我要寻找的元素 ![]() “我看到了,所以我说非常出⾊。” “我太谢谢你了!来,为了今天我们也⼲一杯!” 两个女人举杯,⼲掉。林因因说: “我一定得送你一幅画。这样,我现在的画你可以挑一幅,除了那幅巨画。” “我要是就要那幅巨画呢?”果丹笑道。 “上帝,那幅画值一百万美元。”林因因叫道。 “那就等我有一百万的时候。”果丹说。 “别嫌我画的不好,你挑一幅,随便那幅。”林因因极其诚恳。 果丹想了一下“那好,我就挑了,就那幅'原木'吧,我觉得你的小画也不错,我可以把它摆在我的 ![]() ![]() “⼲嘛这么客气?”林因因说“我把你看作还 ![]() ![]() “不,”果丹头摇“那是你的杰作,我就要那幅'原木'。” “我还有他的画,而且我还可以再画。”她说。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以后吧,等我的书写出来送你的时候。” “那好,一言为定!” ![]() 两个女人。⽩天的酒吧。一个远方跋涉的人。 但如果这时有人敲门,会是谁呢? 酒不觉已喝得很深。后来果丹无数次回忆那天的敲门声,那天她怎么那么肯定是他呢?而且她害怕他在那一刻进来。她让林因因千万不要开门,抓住林因因的手:不,不,别开门,她大声叫着,说一定是他!她害怕见到他,她们已喝得摇摇晃晃。敲门人推门而⼊,她们的酒一下子醒了。 一个男孩。很⼲净的男孩。来联系演出。 男孩黑黑的眼睛。像他的童年。 Www.YoUm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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