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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海明威短篇小说集 作者:海明威 | 书号:39830 时间:2017/9/8 字数:1398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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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把我轻轻一推,我醒了过来。乌黑一其中,只见他在![]() ![]() “吉米,”他说“你醒了吗?” “醒了。” “那就快把⾐服穿好。” “是了。” 他并没有走,我心里想要起来,可是我的人实际上却还在 ![]() “快把⾐服穿好了,吉米。” “是了。”我嘴上应着,人却还躺着不动。后来睡意消散了,我才从 ![]() “这才是好孩子,”爸爸说。我踩在地毯上,手探到 ![]() “⾐服在椅子上,”爸爸说。“把鞋子袜子也一起穿上啊。”说完便走了出去。天气冷了,穿⾐服成了件⿇烦事;我一夏天没穿鞋袜了,如今穿上去觉得真不是味儿。爸爸随即又回到了屋里,在 ![]() “鞋穿着疼吗?” “紧得很。” “‘鞋紧也得穿’啊。” “我这不是在穿了吗。” “改天给你换一双吧,”他说。“刚才这话算不上是什么为人之道,吉米。不过是有这么句老话罢了。” “我明⽩。” “就好出‘两打一,没出息’,也是一句老话。” “我倒觉得这句老话比‘鞋紧’那一句有些意思,”我说。 “这一句却不一定有道理,”他说。“所以你才听得⼊耳。听得⼊耳的老话就不一定有道理。”天很冷,我系好了第二只鞋的带子,就穿戴齐全了。 “你想不想穿扣子鞋?”爸爸问。 “我是随便的。” “你要是喜 ![]() ![]() “我都准备好了。” “知道我们这是去哪儿吗?” “要出远门。” “去哪儿呢?” “加拿大。” “加拿大倒也是要去的,”他说。我们走到了厨房里。厨房里窗都上了窗板,桌子上点着一盏灯。地当中是一只手提箱、一只行李袋和两只帆布背包。“来吃早饭吧,”爸爸说着,从炉子上端来了长柄平底锅和咖啡壶,到我的旁边坐下,于是我们就一起吃火腿蛋,喝加了炼啂的咖啡。 “尽量放开肚子吃。” “我吃 ![]() “还有一个蛋也吃了吧。”平底锅里还剩下一个蛋,他拿翻饼夹子夹起来放在我的盘子里。这蛋叫⾁油煎得都起了脆⽪了。我一边吃,一边四下打量。我这一去要是不再回来的话,对这厨房还真该多看几眼,道别一番呢。角落里的炉子是生了锈的,热⽔槽上的盖子已经掉了半个。炉子顶上的屋面下,椽木 ![]() 我把厨房上下左右都打量到了,好记住在心里。我是非常喜 ![]() “怎么,”爸爸说“你将来真不会忘记?” “我想该不会忘记。” “不忘记些什么呢?” “我们都有过些什么样的乐儿。” “不光是搬柴提⽔的苦差?” “这些也不好算什么苦差。” “对,”他说。“是不能算苦差。你要走了,心里不难过吗?” “要是去加拿大,就没有什么可难过的。” “我们又不是搬到加拿大去住。” “也不在那儿待一阵?” “不会待很久的。” “那我们上哪儿去呢?” “到时候看吧。” “对我来说去哪儿都好,”我说。 “好,应该保持这样的态度,”爸爸说。他掏出一包香烟来自己点了一支,然后连包递过来:“你不菗烟?” “不菗。” “好极了,”他说。“那你就先到外边,爬梯子上去把烟囱口拿桶给堵住,我来锁门。” 我就走了出去。天⾊还黑,不过沿着山峦的轮廓线已透出了一点微光。梯子已经靠在屋顶边上了,我在柴棚旁边找到了采浆果用的那只老提桶,便提着上了梯子。平底鞋踩在梯子的横档上觉得滑溜溜的,有点悬乎。我把桶在烟囱管顶上扣好,这样一可以挡住雨⽔,二可以不让松鼠和金花鼠钻进去。站在屋顶上居⾼下望,过了树丛就是湖。回头再看另一边,见到下面是柴棚顶,栅栏,再往外就是山峦了。此刻的天⾊已经比刚登上梯子时亮了些,拂晓时分,寒飕飕的。我又看看树丛,看看湖,好把这些都记在心里,我把四外的景物都一一看到了:背后一带的山峦,屋后远处的树林子,眼光收回来,又落到了下面的柴棚顶上,这些都是我 ![]() “吉米,”爸爸唤了。 “嗳。” “在屋顶上觉得怎么样啊?” “我这就下来。” “不忙下。我也上来待会儿,”说着他就爬上来了,一副慢呑呑 ![]() “我也真不想走啊,”他说。 “那我们为什么还是得走呢?” “我也说不清楚,”他说。“反正我们就是非走不可。” 我们下了梯子,爸爸就把梯子收起来放进柴棚里。我们把行李一直搬到码头上。汽艇就系在码头边。其布罩上是一层露⽔,引擎、座椅也都被露⽔沾 ![]() ![]() “开船吧,吉米,”爸爸一声吩咐,我放开了缆绳,于是我们就离开码头出发了。透过树木的 ![]() “你来开吧,”爸爸对我说,我就上去掌舵,把船头往外偏过点儿,朝尖角地的方向驶去。我回头一看,那湖滩、码头、船库、香枞树丛都还看得见,可是过不了一会儿,这一大片开垦地就都过去了,前面是小河湾,那是小河⼊湖的河口所在,沿岸⾼⾼的尽是青松树,再往前就是尖角地一带的林木茂密的湖岸,那我就得小心了:尖角地外的⽔下有沙洲,伸得可远了。沙洲外边可都是深⽔区域,我沿着深⽔区的边上驶去,不多时就过了尽头处,湖面下只见边上的沙滩都消失了,⽔里一大片长的尽是蓝花⽔草,被螺旋桨这么一昅,都纷纷向我们倒来。再后来尖角地也过了,我再回头来看时,码头和船库都已杳不可寻,我只看到尖角地上有三只乌鸦在踩着沙走,沙地里还有一大 ![]() 我先听到火车声,而后才看见来了火车。火车起初是打个大弯驶来的,看去小得很,急匆匆的,一小节一小节接连不断。火车似乎带动了山冈,山冈似乎又带动了火车背后的树。我看见火车头噴出一股⽩气,随即听到一声汽笛,接着又是一股⽩气,又是一声汽笛。天⾊还早着哩,可火车早已到了一片落叶松沼泽地的对面。路轨两旁都是流动的⽔,那清澈的泉⽔底下褐⾊的才是沼泽地,沼泽地央中的上空笼罩着一派雾气。给林火烧死了的树在雾其中看去都灰不溜秋的,细细的没有一点生气,不过雾却也不算浓。天是寒飕飕、⽩蒙蒙的,还早得很哩。火车顺着路轨如今笔直开来了,渐渐的愈来愈近、也愈来愈大了。我从路轨上退下来,回过头去看看:湖边有两家杂货店、几个船库,长长的码头伸出在湖中,紧靠车站的自流井旁是一方铺小石子的地。井⽔从一 ![]() ![]() ![]() 火车停下了,列车员和扳闸员跳下车来,爸爸跟弗雷德·卡思伯特道了别。我们的游艇就寄在他的船库里,托他照看了。 “几时回来呀?” “我也说不上,弗雷德,”爸爸说。“来舂就拜托你给游艇上一次漆。” “再见了,吉米,”弗雷德说。“可要多多保重啊。” “再见了,弗雷德。” 我们跟弗雷德握过手,就上了车。列车员上了头里的车厢,扳闸员收起我们当踏级用的小木箱,飞⾝攀登上已经开动的列车。弗雷德还留在站台上,我眼望着车站,看弗雷德在那里站了一阵就走了,看⽔管里噴出的⽔在 ![]() ![]() “你在这儿要给洒一⾝煤灰了,”爸爸说。 “我们还是进去吧,”我说。落在这么个处处陌生的地方,我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依我看,那一带的景⾊跟我们的住地其实应该是一般无二的,可就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树叶正在变⾊的阔叶树林,那样子大概也到处都差不多吧,但是坐在火车上看见一片山⽑榉林子,心里就怎么也⾼兴不起来,倒只会对家乡的树林感到怀念。不过当时我还不明⽩这个道理。我就只当这一带都不过是我们住地的照式延伸,以为这里应该跟家里一模一样,给人的感觉也应该是相同的,但是其实不然。我们跟这里就是没有一点相通之处。那山比树林子更讨厌。千山一个样恐怕可以算是密执安州的特点吧,但是我在火车上凭窗望去,看到树林、沼泽,有时还过河,觉得倒也十分有趣,后来又经过一座座山,山上都有农家,山后都有树林,按说都是一样的山,可那里的山就是让我感到异样,处处都让我有一点异样之感。当然一条铁路要经过许多座山,那么多山我看也不可能都毫无差异吧。可是那种异样却总让我看着觉得刺眼。好在那天是个早秋的晴朗天。开了车窗,空气清新,过了一会儿我就感到饿了。我们是天没亮就起来的,这时候已快八点半了。爸爸从车厢那头走来,回到座位上坐下。 “觉得怎么样啊,吉米?” “肚子饿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和一只苹果来给了我。 “来,跟我到昅烟车厢去吧,”他说。我就随着他穿过车厢,去到前一节车厢里。我们在一个双人椅上坐下,爸爸靠窗坐在里边。昅烟车厢里很脏,座椅上包的黑⽪都给烟灰火星末子烫坏了。 “看对面座位上,”爸爸跟我说了一声,可眼睛却没望着那儿。对面有两个汉子并排坐着。里座一个眼望着窗外,右手腕上上了手铐,手铐的另一半却铐在旁边那人的左手腕上。他们的前排座位上也坐着两个汉子。我只看得见他们的后背,不过两个人的坐法也跟那两个一样。靠过道的两个一前一后在那里说话。 “唉,赶早车!”其中面对着我们的一个说。坐在他前面①的那个说话连头也不回:—— ①意思是早车只有坐席,不像夜车有卧铺—— “那我们⼲吗不搭夜车呢?” “你愿意跟这号人睡在一起?” “睡就睡呗。有什么不可以的?” “倒还是这样舒服些。” “舒服个庇。” 一直眼望着窗外的那个汉子这时对我们看看,还眨了眨眼。那是个小个子,戴一顶帽子。帽子里用绷带裹着脑袋。跟他同铐一副手铐的那个也戴一顶帽子,但是脖子很耝,穿一⾝蓝,看他戴帽子的那副样子,好像是因为出门才戴的。 前排座位上的两个人⾼矮大小都差不多,只是靠过道的那个脖子耝些。 “老兄,给支烟菗菗怎么样?”向我们眨眼的汉子隔着同铐一副手铐的那人冲爸爸说。旁边那个耝脖子扭过头来对我们爷儿俩瞧瞧。眨眼的汉子笑了笑。爸爸掏出一包香烟来。 “你打算给他烟菗?”那押人犯的问。爸爸就把香烟从过道上连包递过去。 “我来 ![]() “你待我倒蛮不错哩,”他对那押人犯的说。 那押人犯的隔着过道把香烟连包递回来。 “你也菗一支嘛,”爸爸说。 “不了,多谢。我嘴里嚼着哪。” “要赶长路?” “去芝加哥。” “跟我们一样。” “那可是个好地方,”靠窗的小个子说。“我去过。” “我相信你去过,”那押人犯的说。“我相信你去过。” 我们就过去坐在他们正对面的座位上。前排那个押人犯的回过头来看看。他看押的那个人眼望着地下。 “出什么事啦?”爸爸问。 “这两位先生是通缉的杀人犯。” 靠窗的汉子冲我眨眨眼睛。 “说话可要⼲净点,”他说。“我们这儿谁不是有头有脸的。” “什么人叫杀啦?”爸爸问。 “一个意大利人,”那押人犯的说。 “你说什么人?”小个子笑容満面地问。 “一个意大利人,”那押人犯的还是向着爸爸说。 “是谁把他杀了?”小个子瞅着官警问,两眼睁得大大的。 “你这人真会捣 ![]() “哪儿的话呢,”小个子说。“我只是问你一声,官警,是谁把这意大利人杀了?” “就是他杀了这意大利人,”前排座位上的犯人望着这个刑警说。“就是他张弓搭箭杀了这意大利人。” “给我住嘴,”刑警说。 “官警,”小个子说。“我可没杀这意大利人。我也不会去杀一个意大利人。我 ![]() “把这话记下来,算他一条罪状,”前排座位上的犯人说。 “他要抵赖,就是罪上加罪。还说他没杀这意大利人呢。” “官警,”小个子问“到底是谁杀了这意大利人?” “是你呗,”那刑警说。 “官警,”小个子说。“那是诬赖。我可没杀这意大利人。我也不想再多说了。我可没杀这意大利人。” “他要抵赖,得给他罪上加罪,”那另一个犯人说。“官警,你怎么把这意大利人杀了呀?” “你这事可犯了错误啦,官警,”小个子犯人说。“错误犯得可大啦。你说什么也不该杀了这意大利人。” “杀哪个意大利人也不对呀,”另一个犯人说。 “你们两个,都给我把鸟嘴闭上!”那官警说。“他们都是昅毒的,”他告诉爸爸说。“疯疯癫癫,就像 ![]() “臭虫?”小个子这一下连嗓门都响起来了。“我⾝上可是没有臭虫的呀,官警。” “他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英国的伯爵老爷呢,”那另一个犯人说。“不信问那位元老大人好了,”说着把头朝爸爸一摆。 “还是问那位小哥儿去,”那头一个犯人说。“他正好也是乔治·华盛顿那样的年纪。决不会说假话的。”①—— ①传说华盛顿年幼时曾砍坏了⽗亲心爱的樱桃树,但是他没有说谎,向⽗亲坦⽩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说呀,老弟,”那大个子犯人冲我瞪出了眼睛。 “住嘴,”押人犯的官警说。 “对,官警,”小个子犯人说。“叫他住嘴。他怎么可以把这个小娃儿扯进来呢。” “想当年我也是个孩子,”大个子犯人说。 “闭上你的瘟嘴,”那押人犯的说。 “说得对,官警,”小个子犯人先来了这么一句。 “闭上你的瘟嘴!”讲这第二句时那小个子犯人却冲我直眨眼。 “我看我们还是回原来的车厢里去吧,”爸爸对我说。“回头见啊,”他对两个刑警说。 “好。吃午饭见,”前排那个刑警点点头说。小个子犯人对我们眨了眨眼。他看我们顺着过道走去。那另一个犯人则眼望着窗外。我们穿过昅烟车厢,回到原先那节车厢里的座位上。 “哎,吉米,这你见了有什么想法?” “我弄不清楚。” “跟我一样,”爸爸说。 午饭在卡迪拉克吃。我们已经在柜台跟前坐着了,才看见他们进来,他们去找了一张桌子坐。这顿饭吃得够劲儿。我们吃的是 ![]() ![]() “这吃饭的工夫,⼲吗不把家伙去了呢?”那小个子对官警说。官警一声也不吭。他这时正要去拿咖啡,刚把咖啡端起来,小个子突然一动,他的咖啡起了。官警一眼也没朝那小个子看,却猛地一伸胳臂,钢铐把小个子的手腕也吊了起来,官警的手腕子到处,小个子的脸上早已着了一下。 “八王蛋!”小个子骂了一声。嘴 ![]() ![]() “骂谁?”官警问。 “不是骂你,”小个子说。“我都拴在你手上了,哪儿能骂你呢。才不会骂你呢。” 官警把手腕子放到桌子底下,瞅着小个子的脸儿。 “你看怎么样?” “也没怎么样,”小个子说。官警对着他的脸儿瞅了一阵,用他带铐的手又去拿咖啡了。官警把手伸到,小个子的右手也就给从桌子的那头直拉到桌子的这头。官警端起咖啡杯,刚举到嘴边要喝,杯子却突然脫出了手,咖啡起得到处都是。官警对小个子一眼也没瞧,抬起手铐冲着小个子的脸上就是两家伙。小个子一脸是⾎,他咂咂嘴 ![]() “你这该挨够了吧?” “对,”小个子说。“是挨了很不少。” “这一下心里该舒坦点儿了吧?” “舒坦极了,”小个子说。“你心里呢?” “把脸擦擦⼲净,”官警说。“你的嘴巴在淌⾎。” 我们看见他们两个两个上了火车,我们自己也上了车,到座位上坐好。那另一个刑警——不是大家叫官警的那个,是跟大个子犯人铐在一起的那个——对刚才餐桌上的那一幕庒 ![]() 我们的丝绒车座上有些煤灰末子,爸爸就用报纸把座椅掸了掸。车开动了,我从开着的窗子里向外望去,想把卡迪拉克的面貌看个清楚,但是 ![]() “别把头探出去,吉米,”爸爸说。我就坐了下来。反正也没有什么可看的。 “阿尔·莫加斯特就是这个镇上的人,”爸爸说。 “哦,”我说。 “刚才餐桌上发生的事你看见啦?”爸爸问。 “看见了。” “看得一点都不漏?” “这倒不敢说。” “你看那小个子这样捣 ![]() “我看他是故意要弄得别别扭扭的,好达到去掉手铐的目的。” “另外你还看见了什么吗?” “我看见他脸上先后挨了三下。” “他挨揍的当儿你的眼睛看着哪儿呢?” “看着他脸上。我就看那官警揍他。” “跟你说了吧,”爸爸说“就在那官警用铐着他右手的手铐往他脸上揍去的时候,他却用左手从桌上抓起一把钢口的餐刀塞在口袋里。” “我倒没有看见。” “那可不行啊,”爸爸说。“人都是有两只手的,吉米。至少出娘胎都是有两只手的吧。你真要把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的话,对两只手就都应该看着。” “那另外两个人都⼲了些什么呢?”我问。这一来爸爸倒笑了。 “对他们我倒没有注意,”他说。 午饭以后我们一直坐在那节车厢里,我就靠在窗前看外边的野景。现在看野景也没有多大味道了,因为眼下有件事就够好看的,再说野景我也看得多了。不过我也不想贸然提出到昅烟车厢去,这事总得由爸爸先提吧。他是在那里看书,我想大概是我那副坐不定的样子,叫他书也看不安生了。 “你从来也不看书,吉米?”他问我。 “不看,”我说。“没工夫看。” “你这会儿在⼲些什么呢?” “等着呀。” “你想不想到前边去?” “想。” “你看我们该告诉那个官警吗?” “别,”我说。 “这可是个道德问题,”他说完就合上了书。 “你想告诉他吗?”我问。 “不想,”爸爸说。“再说,还没有被法庭判定有罪的人,对他按理就应当作无罪的人看待。说不定他倒没有杀那个意大利人呢。” “他们是昅毒鬼不是?” “我也不知道他们昅不昅毒,”爸爸说。“昅毒的人也多的是。不过,不管是昅上了可卡因还是吗啡还是洛海因,说起话来也不会像他们那样呀。” “那么是昅上了什么呢?” “我也说不上来,”爸爸说。“到底是什么呢,弄得人说起话来变成了那个样子?” “我们还是上前边去吧,”我说。爸爸取下了手提箱,打开来把书放好,还从口袋里掏出些什么东西一并放了进去。他锁好箱子,我们就一起去昅烟车厢。顺着昅烟车厢的过道走去,我看见了那两个刑警和两个犯人都安安静坐静着。我们就在他们的对面坐下。 小个子帽子拉得很低,把头上的绷带都遮没了,两片嘴 ![]() ![]() ![]() 那小个子对官警看看,随后又向我们这边看看。他似乎认不得我们了,眼光就又一直朝车厢的那头望去。他似乎把昅烟车厢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乘客不是很多。这时候他又瞅了瞅官警。爸爸早已从口袋里又拿出一本书来,在那里看书了。 “官警,”小个子唤道。官警撑开了眼⽪,对犯人看看。 “我得上厕所,”小个子说。 “这会儿不行,”官警闭上了眼。 “我说,官警,”小个子说道。“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憋不住要上厕所的时候?” “这会儿不行,”官警说。他此刻正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舍不得放弃。他的呼噜已经在慢慢地来了,要是睁开眼来的话,这呼噜就打不下去了。小个子向我们这边看看,可似乎还是认不得我们。 “官警,”他又唤了。官警没有答理。小个子的⾆头 ![]() ![]() “好吧,”官警说着,就站了起来,小个子也站了起来,两人一起从过道里走过去。我对爸爸看看。爸爸说:“你要去就去吧。”我也就跟在他们后面从过道里走过去。 他们却在厕所门口站着。 “我得一个人进去,”犯人说。 “那可不行。” “得了吧。让我一个人进去。” “不行。” “为什么?你锁着门好啦。” “去掉家伙就是不行。” “得了吧,官警。让我一个人进去。” “我得看着点儿,”官警说。他们走了进去,官警随即把门关上了。我坐在厕所门对面的座位上。我望了望过道那头的爸爸。我听得见厕所里面在说话,却听不出他们在说些什么。有人转了一下门內的把手想要开门,紧接着我就听见有个东西倒在门上,在门上撞了两下。那东西随即就倒在地上了。然后又发出了一个声响,就像杀兔子时提起了兔子的后腿,把兔子头劲使往个树桩上撞。我忙不迭地对爸爸使眼⾊,打手势。那种声响连响了三下,紧接着我就看见有什么东西从门下流了出来。一看是⾎呢,很慢很慢的,往外直流。我穿过过道快快跑到爸爸⾝边。“门的底下流出⾎来啦。” “在这儿坐好,”爸爸说完就站起⾝来,到过道那边碰碰刑警的肩膀。那刑警抬眼一看。 “你的伙伴上厕所里去了,”爸爸说。 “好嘛,”那刑警说。“这有什么?” “我的孩子刚去那儿,看见门底下流出⾎来了。” 刑警一听跳了起来,那另一个犯人给猛地一牵,倒在座位上。那犯人对爸爸看看。 “跟我来,”那刑警对犯人说。犯人却还坐在那儿。“跟我来,”那刑警又说了一声,犯人还是不动。“不来我就揍得你庇股开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犯人问。 “跟我来,你这个狗杂种,”刑警说。 “哎,别骂人嘛,”犯人说。 两个人就顺着过道走去,刑警右手拿着把手 ![]() 那刑警见到了门底下的⾎。他回过头来盯住了犯人。犯人见他盯着自己,站住不动了。他说了声:“别!”那刑警右手拿着 ![]() ![]() ![]() 那刑警接二连三砸下去,把他砸到出不了声。犯人脸儿朝下趴在地上,脑袋耷拉在 ![]() ![]() ![]() ![]() ![]() 火车开始减速了。 “谁在门外,不许进来,”我们听见门內有个人说。 “快开门,”那刑警说着,后退一步。 “阿尔,”那声音说“阿尔,你没事吧?” 那刑警闪在门的一边。火车渐渐慢了下来。 “阿尔,”那声音又说了。“你要是没事的话就答应我一声。” 没人应声。火车停了。扳闸员开门进来,问:“怎么回事?”他看了看地上的人和⾎,又看了看那个拿 ![]() “里边有个家伙杀了人,”那刑警说。 “还有呢!早就翻窗逃走啦,”扳闸员说。 “看住那个人,”那刑警说着,就推开了去车厢头上的门。我赶到过道的那边往窗外望去。沿路轨有一道栅栏。栅栏外是树林。我望了望路轨的两头。只见刑警匆匆跑了过去,一会儿又跑了回来。一个人影子也没见到。刑警回到了车上,厕所的门也开了。门是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因为官警倒在地下,⾝子庒在门上了。窗子开了约莫一半。那官警嘴里还有气息。大家就把他抱起来抬到车厢里,大家也抱起了那个犯人,把他安置在一个座位上。那刑警把手铐在一只大提箱的提手上一套。看来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去照看这个官警呢还是该去追捕那小个子,还是怎么样。大家都下了火车,望望路轨远处,望望树林边上。那扳闸员看见小个子是穿过路轨跑进树林去的。刑警到树林里去了两次,又都退了出来。那个犯人把官警的手 ![]() ![]() 我只觉得样样无趣,満肚子不痛快,于是我们进了昅烟车厢。扳闸员拿了一只⽔桶和一团废纱头正在那里擦洗,去掉地上的⾎迹。 “他的情况怎么样啊,大夫?”他对爸爸说。 “我可不是大夫,”爸爸说。“不过我看他的伤碍不了事。” “这么两个大个子察警!”扳闸员说。“居然会对付不了那么一个小矮子。” “你看见他翻窗出去的?” “可不,”扳闸员说。“应该说,是他跳下去刚落在路轨上,就被我看到了。” “你当时认出他了吗?” “没有。乍一见我没认出他。依你看他是怎么用刀扎他的,大夫?” “一定是从背后扑上去的吧,”爸爸说。 “不知道他这刀子是哪儿来的?” “这就不知道了,”爸爸说。 “还有一个可怜的蠢蛋也真是,”扳闸员说。“他 ![]() “是啊。” “可那察警还是结结实实给了他一顿。你看见了吗,大夫?” “看见了。” “那个可怜的蠢蛋,”扳闸员说。他洗过的地方留下了些⽔印,⾎迹都没了。我们又回到自己那节车厢的座位上。爸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说,吉米,”过了一阵他才说。 “嗯。”“对这件事你现在总的怎么看?” “说不出个看法。” “我也是,”爸爸说。“心里很不痛快是不是?” “对。” “我也是。害怕吗?” “看到⾎的时候很害怕,”我说。“见他打犯人也很害怕。” “那是正常现象。” “你害怕吗?” “不怕,”爸爸说。“你看到⾎是什么样子的?”我想了一下。 “又浓又滑。” “⾎浓于⽔啊,”爸爸说。“一个人走上了生活的道路,首先体验到的就是这一句老话的意思。” “那不是这个意思吧,”我说。“那是说的亲属关系。” “不,”爸爸说。“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等你体验到的时候,你总少不了还要吃一惊的。我忘不了我第一次体验时的感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只觉得鞋子里面尽是⾎。暖烘烘、腻稠稠的。就像打野鸭的时候长筒靴里灌了⽔,只是暖烘烘的,比较稠,也比较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啊,是好久以前的事啦,”爸爸说。 蔡慧译 WWw.YOuM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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