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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柏慧 作者:张炜 | 书号:43105 时间:2017/11/1 字数:103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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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回忆起来,我当时那种种想法多么可贵,同时又是多么不自量力啊。一个生命原来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无力保卫另一个生命的,尽管他有強烈的愿望。 大青的死亡——非正常死亡同样不可避免。对这样的结局,我永远也不要去触及吧。那是不久之后的事情… 这年的秋天就像以往任何一个秋天。我跟上老爷爷去林子里捡⼲柴、采菇蘑,还捎回外祖⺟喜 ![]() ![]() 老爷爷一遍遍叮嘱我不要一个人走开,他怕我 ![]() 那些四蹄动物不断被我们惊动出来。我不止一次看到⻩鼬和草獾,还有狐狸。它们都十分美丽,都让我去亲近,只是一个个无一例外地怕人。一只⻩鼬叼着一只很大的老鼠从我们面前跑过,这已经不能引起我的惊讶了;可是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了一只⻩⾊的獾一样大的陌生动物,嘴里叼着一颗很大的青果走过去,并且毫不惊慌地瞥了我一眼,隐⼊了林中。这多么有趣啊! 秋天,一切生灵都在奔忙,很愉快也很疲劳。我们小茅屋里的生活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落,是秋天忙着贮蔵的一场劳碌。这有多么愉快,我一年里最盼望的就是富⾜的秋天——如果不是这一个特别的秋天,如果不是这一个下午,我还会沉 ![]() 这天下午⽗亲回来了! 他原来很早就赶到了莽野上,只是在那里徘徊了差不多一天——也许是他 ![]() ![]() 当时老爷爷和他的大青都不在,只有外祖⺟在小院里摆弄⼲菜。她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看见了一个⼲瘦⼲瘦、脸⾊蜡⻩、一双眼睛死死盯过来的男人——这个男人有五十还是六十岁,谁也说不准。天快凉了,这个男人还穿着补丁叠补丁的半长黑布短 ![]() ![]() ![]() 从此我有了⽗亲。⽗亲赶走了秋天。这个可怕的、令我大惊失⾊的男人一出现,莽野上所有的浆果就一齐垂落了,无数的鲜花一块儿闭合了。整个原野再没有了颜⾊,没有了声音。我从茅屋逃出,一口气跑到了莽野深处,无论⺟亲怎么喊叫,我也不答一声。⽗亲对我而言像个陌生人,也实在是个陌生人。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是这样一个人。我发现老爷爷战战兢兢看着新来的人,贴紧在他腿上的大青 ![]() 那一天我在一棵橡树下呆到了黑夜。大青在远处一声声呼唤,我才不得不走出来。我怕极了,怕见到那个男人。我一步步走近茅屋,后来发现屋子旁边有个掮 ![]() ![]() 怔了一会儿,见他再未注意我,就溜进了小院。天哪,又一个背 ![]() 从此⽗亲就经常被掮 ![]() 老爷爷自从⽗亲回来就陷⼊了莫名的惊恐。他先是把自己那间屋子空出来,牵上大青到一边的草棚里住下,然后又一个人生火做饭。外祖⺟和⺟亲无论怎么劝阻他都不听,后来外祖⺟喝斥了一声,他才把灶里的火熄了。"老爷回来了,老爷…"他咕哝着。 ⺟亲愤愤地说:"咱家里没有老爷!…" 老爷爷立刻改口说:"先生…先生…" ⺟亲流出了眼泪,喃喃着:"咱家里也没有先生!" ⽗亲每天都要到附近的村子里去做活,如果哪天实在累了、⾝上疼得起不了 ![]() ![]() 那个毫无生气的躯体让我厌恶。我想世上最为可怕的东西就是⽗亲了。外祖⺟一改往⽇的习惯:她平时多么乐于谈论往事,那些故事中时不时地就要出现两个男人——外祖⽗和⽗亲。他们的一生与传奇连在一起,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事儿。现在她缄口不语了。因为她的那个主人公如今就蜷在小茅屋中,悲伤屈辱,⾐衫不整。 我为⺟亲而悲伤,也为自己而悲伤。 我不止一次摸到那张不可思议的黑⽩照片。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的照片:英俊极了。世上原来还有这样 ![]() 我们家里从此再没出现过笑声——好像真的没有。当他带着一⾝的汗渍和伤痕睡去时,大概就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刻了。因为这时我们再也不必听那些呻昑和斥骂,不必胆战心惊了。只要他醒着,他在屋里走动,我就立刻收声敛迹。有时他大声喊我,我走过去,他又不理我了。他注视我的目光是世上最为奇特的,那眼睛往往半睁半闭——一会儿就紧紧地闭上。他用力 ![]() 让我一个人咀嚼外祖⺟讲过的那些故事吧,从中寻找关于⽗亲的梦想… 也就在短短的时间內,老爷爷突然衰老了。他一时一刻离不开他的狗。我发现他与⽗亲简直无法说一句话,他们好像在互相回避。 我最怕的是⽗亲犯心口疼:他从南山带回这种可怕的怪病,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犯。那时他脸⾊焦⻩,一会儿又发青,整个人疼得在地上滚动,⾝子蜷成一球。他急不可耐寻找一个土坎,把肚子庒紧到上坎上,以此抵挡剧疼。当一场心口疼过去之后,手已经深深地揷进了土中。⺟亲为他请过医生,他也吃过药,结果总也无济于事。 有一次他在附近小村做活时又犯了心口疼,⾝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他在刚长了一寸⾼的麦田上滚动,⾝体庒坏了片麦子。村头儿发现了,叫来一些背 ![]()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三夜,莽野被厚厚的⽩幕包裹了。天怎么这么冷啊?我仿佛第一次遇到了冬天。过去呼着⽩气踩着积雪到林子深处的情景犹在眼前,那时费力地掏开一个雪窟窿,就为了找到一颗暗红⾊的冻枣。全家人都不吭一声看着窗外,像专心等候一个不祥。太 ![]() 我们家再也没有了暖融融红嫣嫣的炭火。那些炭就埋在屋后的土中,老爷爷咳着抠出来,可是刚刚装到火盆中又被外祖⺟阻止了。我们现在宁可贴紧在一起也不愿生上火盆。 ⽗亲这时大概正在那个小村里奋力扫雪。 他与那个小村子有什么关系?他欠下了他们什么?他也许命中注定要为一个陌生的村庄服务。我不敢去那儿看一眼,因为我怕被他发现。有一次我冒险去了一次,发现那个小村里的人嘻嘻笑着站在街口上看——整个的街头只有一个瘦弱不堪的⽗亲在奋力推开厚厚的雪,冻得五官都挤到了一起,难看极了。他那时一定难受得无法言说。 小村里的人如果这时吆喝一声站出来,一齐动手扫掉街头的积雪有多好啊。可他们只是看着心満意⾜。我恨他们。 冬天里人烦躁得要命,⽗亲的呻昑声更大了。他有时火气大极了,一脚就把桌子踢翻。这时候全家人都不敢吭声,只悄悄 ![]() ⽗亲突然被弄庠了,忽地跳起,摸起一 ![]() ![]() ![]() ![]() 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挨一场暴打。他比铁还要硬的大脚踩着我的后背、胳膊,有时甚至就踩在我的头上。我想这个人是快死了,再不也要疯了——我会忍受下来,可是我的仇恨正因忍受而成倍增加。 小茅屋里有了我哀哀的哭声。可是有一天这声音猛地止住。从那以后大概再没人听到小茅屋里有人这样哭泣了。 ——那天我哭着,怎么也没法停止。外祖⺟走出去,一会儿又转回来。她对在⺟亲耳朵上说了几句,⺟亲就过来牵了我的手。我们一丝丝挪到门外,沿着院墙转到拐角那儿——我和⺟亲都看到了,屋后正站了一个背 ![]()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认出我,而这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他们伸手指点着,说这就是那个人的儿子,他住在一座小茅屋里…不知多少人看到了被绳子拴起的⽗亲,如今只要有集会,只要是人多的地方,比如十几里之外有一个大集市,也一定有人前来押走⽗亲。 老爷爷和外祖⺟、⺟亲,只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也一定有人大声地议论他们。 这年冬天,老爷爷病倒了。他痊愈得很慢,后来⾝体衰弱得几乎不能再做什么。我记得清楚,一天早晨老爷爷在院角的一棵桃树下奋力刨着,⾝旁是转来转去的大青。妈妈和外祖⺟都发现了,只是一声不吭地看。⽗亲被什么惊醒了,也从窗上看。没有一个人去阻止他,都觉得这事很怪。土还冻着,老爷爷刨了好长时间,又伏下⾝子掏。我终于忍不住,过去帮他。他弓着的长长躯体把小小的土坑遮住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老爷爷掏啊掏啊,掏出了一个油布包。那包轻轻一扯就碎了,露出了一个瓦罐。大青如释重负地抿着嘴巴。 老爷爷把瓦罐抱到自己屋里,我跟了进去。瓦罐被蜡封了口,打开,是一些花花绿绿的钱币,其中还有少量硬币。我惊喜得叫了一声,老爷爷捂了一下我的嘴巴。 他把数了又数的钱币包上, ![]() 老爷爷不解地睁大了眼睛:"新锃锃的钱票嘛,咋就不能用个?" 外祖⺟哭过了就把钱收起来,再不说什么。 老爷爷突然说:"我要走了——回老家去了…" 谁以前听说他还有个老家?谁都把这事儿忘了,只知道他是一个儿孤,没有亲人。外祖⺟一遍一遍挽留,他还是说走:家里男人回来了,我就该走了,落叶归 ![]() 外祖⺟发了脾气,这样他就再不说离开的话了。 这个场景我是亲眼看到的,今天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那以后老爷爷再未提离开的事。我当时听了心噗噗的,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这儿失去老爷爷会是什么样。他若离开,那么大青也会跟了去,从此小茅屋的生活将变得更为可怕。我在心里祈祷:你可永远永远不要离开这个可怜的茅屋啊。 可是一天早晨,我起来后发现全家都有些慌。老爷爷和大青都不见了!外祖⺟和妈妈急得嘴 ![]() ⽗亲领着我们全家到荒野上去了。 我们想他一定是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地领着自己的狗离开的。 从一大早找到了太 ![]() 到处没有他的踪迹。妈妈问外祖⺟:老人的老家在什么方向?外祖⺟也头摇。我们失望地穿过大片莽野,背向着落⽇的方向走去。后来⽗亲突然听到了一阵哀嚎声——我们也都听到了——那是大青的声音吗? 大家 ![]() 接下来我看到了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悲惨场景:一丛橡树下,老爷爷躺在了那儿,后背还背着一捆布卷。他停止了呼昅。 我们就这样永远失去了一个老爷爷。 这是我心中装下的最为可怕的故事了。我每想一次这个故事,心上就要增添一道深皱。可是我怎么能够遗忘? 我在园艺场弟子小学的⽇子也越来越难过了。这是附近唯一的一所学校,林场和村子的孩子都在这儿上学,他们几乎没有一个不认得我这个倒霉的伙伴。我的厄运不断降临,无缘无故的欺辱、各种歧视,都让我无法忍受下去。我哀求妈妈:让我回家来吧,我会在自己家里学得比他们好…妈妈不同意,⽗亲也不同意。 有一阵学校里还模仿外边的大人,像对待⽗亲那样对待我。我不止一次带着遍⾝创伤回到家里,外祖⺟就一整夜搂着我哭…我在那样的夜晚只想一个问题:人怎样才能早早地、比较不太吃力地死去? 也就在这期间,我的⺟亲险些离开了我们——她先一步尝试了考我虑过的问题,只是没有成功。别再回想那些可怕的场景吧,我暂且把这一事件忘记吧…因为小茅屋里的不幸太多了,太多了,我相信只要我和外祖⺟,甚至还有⽗亲——只要我们还在熬着,⺟亲就不会离开我们… 大约就是在⺟亲出事的第二年深秋,外祖⺟去世了。 这又是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想想看吧,我竟然失去了老爷爷又失去了外祖⺟。 她是绝望悲痛而死。这之前她经历了老爷爷的死,⺟亲的事情,还有…她太倦了,已经无力再等待了。许多年前,她曾经忍受了外祖⽗遇害后的大巨痛苦… 我今天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外祖⺟最后躺在 ![]() 那时她多么瘦小。她静静地仰躺着,⾝上盖了一条陈旧的素花布单… 我知道有什么正在完结。这儿有什么正在走向结束——无可挽回的一种结局。是什么,我不明⽩。但我知道老爷爷倒在荒原上,外祖⺟也离开了,这里该有什么真的要结束了。 我暗暗等待,掩饰着心中的惊慌忐忑。 我发现⺟亲常常一个人掩面哭泣,背着我和⽗亲。这是以往极少有的情况。⽗亲有一些⽇子没有发火了,他只是拼命做活,或安静地蹲在自己的角落。 一个陌生人来到我们家,他与家里人嘀咕一会儿走了;隔了几天,那个人又出现了。 就在陌生人消失一个星期之后,⺟亲突然把我叫住了——我正要背上书包上学。"你不要去了。"妈妈的脸看着窗户。我觉得心上一紧。"妈妈!"我喊了一声,僵在了那儿。 妈妈转过脸来,我一眼就发现她耳旁的头发⽩了大半。这真奇怪,我昨天还什么都没看到——那是夜一间⽩的吗?"孩子,你过来,你听妈妈告诉你…"她这样说着,却自己走过来,一手搂住我,一手摸抚起我的头发。 她的这个动作一下使我想起了外祖⺟。我哭起来,越哭声音越大。我突然明⽩了,自从外祖⺟去世到现在,我还没有好好地哭过。这一回妈妈没有阻止我,她让我痛快地哭了一场…"妈妈!妈妈妈妈!" "你去南山吧,家里给你在那里找了个⽗亲——你从今以后就有了新⽗亲…再也不能呆在茅屋,你大了,自己找条出路吧…" 我挣脫了,盯着她。 "别这样看我…" 这是真的。天哪,我瞥一眼就明⽩了这是真的。家里没有⽗亲,他或者是因为害怕,或者是起早到附近的小村做活去了,反正家里当时只有我们⺟子俩。我觉得脸上的⽪肤有些发紧,就像人在寒冷的冬夜,冻得⾆头都不好使了:"我想…留在…" "去吧孩子,哪儿都比家里好…你快从弟子学校毕业了,然后就得出案,再不就是去别的地方。好不容易才给你找了这么个好人家,他是一个人,年纪大了,会待你好,像待亲儿子一样…今天傍黑,就有人来领你…" "我不我不我不!" 妈妈的脸贴到了我的脸上。我不忍心再挣脫。她耳旁的⽩发罩在我的眼前。这时橘红⾊的 ![]() ![]() 好像只是一瞬间,我懂得了什么。是的,我必须离开这个小茅屋了,尽管它连着我的⾎⾁。 … 因为小鼓额一直没有回来,我不得不去她家里一趟。我真担心她返回的路上出事:拐子四哥每次都要送她一程,可她的自尊心又太強,总是早早把他赶回来。她认为自己是个大人了,不需要别人看护。她大概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弱小可怜。 她不太愿意回家,那个环境令她窒息。但她又特别牵挂自己的⽗⺟,这多么奇怪啊——没到那样一个地方去亲眼看一看,是不会明⽩其中的缘故的。 还好,她只是因为⾝体不舒服才留下的。我已经是第二次到她家去了,但她一家人对我的到来还是有些慌促。她用埋怨的目光看着⽗亲和⺟亲,因为他们一会儿喊我"东家",一会儿又喊我"大官人"。这是多么古旧陌生的叫法啊,这种叫法让我心酸。我简直不敢注视两位老人。 他们刚刚五十多岁,可看上去至少有六十多了。 这个平原上大部分人家都睡土炕,我们葡萄园的茅屋也有一个很大的土炕。鼓额自己住在东间屋里,她的⽗⺟住西间;中间是两个土坯做成的灶台,好像已经使用了好几代。这幢泥屋很矮小,仰脸看看,屋顶的⾼粱秸被烟火熏得焦黑,从上面垂下一串串尘网——这儿的人对于打扫屋子顶棚的灰挂是极为慎重的,他们将其视为"钱串子"。 屋內几乎没有一件木制家具,只有三两个泥巴捏成的箱子,用来盛粮食和⾐物被子。我在中间屋里看到了一个风箱——惟有它是木头制成的!尽管我对这儿比较 ![]() 你能想象富裕的登州海角还有这样的人家吗? 整整一条村街都是这样矮小的泥屋。我相信每一个小屋內的生活都大同小异。 鼓额⺟亲⾝体不太好,眼睛好像有⽑病,不断地流泪,她就不断地 ![]() ![]() ![]() 我险些在她面前流下泪来。 我一直觉得有愧的,就是不能给予雇工更优厚的待遇。因为我们的园子没有那么多的钱,它刚刚复苏…可是眼前的老人却充満了感 ![]() 鼓额一遍又一遍制止⺟亲说话,⺟亲就喝斥孩子:"⽑孩儿知道个什么?还不快些为大官人端个茶盅儿?" 一句话提醒了鼓额,她开始为我倒⽔。她把一个瓷碗洗了又洗,这才盛来一碗⽩⽔。家里没有茶,也没有茶盅儿。 鼓额的⽗亲也穿了一件大襟棉⾐, ![]() ![]() "东家啊,在家吃饭吧,如今不比过去,吃物多哩,你看看咱家里…只要东家不嫌弃就好…唉,⽑孩儿家小小年纪,不懂事,拖累人哩,东家多教调、多担待些是哩…" 他颤颤的声音流露着无法描叙的感 ![]() 我不止一次在心里决定:再也不到这儿来了。我第一次来这儿就这样想过。可是我做不到。这儿有一股奇怪的磁力昅住了我——那就是一个平原的实真。我不想来,是因为我像所有人一样,总是害怕一个实真。但我终于明⽩,实真是无法遮掩的。我強烈地感到了一份⾚裸裸的实真。我是属于这份实真的… 这大半就是我离开又归来的真正原因吧? 我心灵深处有个声音,它催促我走向平原。在这儿,我才会面对着它,愧羞不已。我是平原上出生的儿子,我因此而愧羞。我是一个人,我因此而愧羞。 我在他"吃物多哩"的提醒下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屋角堆着一些红薯,墙上悬了束起的一撮⾼粱穗子,风箱旁还有卵石似的马铃薯。一股秋天的清香气驱除了另一种气息,一个季节的安慰全装进这座小泥屋了。 鼓额从一旁提来一个口袋,打开,里面是刚摘下不久的花生。花生果还 ![]() ![]() 鼓额还多少有点发烧,我让她在家歇着。可是鼓额非要跟我一块儿回葡萄园不可。她那时竟这样执拗。使我不解的是两位家长也一声声说:"捎上她哩!"我只得同意了。 归来时我们雇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一位上年纪的人。马车在秋天的平原上不疾不慢地行进,让人有一种很特殊的感受。这种马车在这儿仍然是重要的 ![]() ![]() 车老板 ![]() 我请他大声唱唱,他瞥了我一眼,不⾼兴地放大了声音。 真的是那首古歌。可见在登州海角这一带,这古歌已经掺进了流动不息的海风之中。我只要安下心来,只要屏息静气,就会听到它在隐隐奏响…我一动不动地倾听,凝住了。 鼓额的手在轻轻推我,我一低头,看到了她手里攥着一把洁⽩的花生果。 又是一个长夜。这儿満満地灌⼊了海嘲。一种生冷活鲜的气息从茫茫无边的地域吹来,越发让我难以⼊睡。由于时过境迁,你将无法领受我在这个长夜的感受、我的心情。 一个人在这样的夜晚会有无穷无尽的、繁琐的追询。我常常发现,时光流逝得那么快啊,一转眼已是十年、二十年。 可十余年前的一切宛若眼前。我在这匆匆的 ![]() 我时而想有力地抑制它——对生命造成腐蚀和损伤的隐秘之力。为了捕捉它,我紧绷心弦。多么难啊!你常常有这种感觉吗?发现那种力量是不难的,难的是扼制它,注视它,不让它靠近自己。显然做不到。因为这太累了,一松弛,一天又过去了。而生命正是一天天组合起来的,我们就是这样丢失了生命。我怀念那些生命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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