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小说提供穆斯林的葬礼无错字免费阅读 |
![]() |
|
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穆斯林的葬礼 作者:霍达 | 书号:44268 时间:2017/11/23 字数:16195 |
上一章 )2(劫月 章一十第 下一章 ( → ) | |
现在,天星睡了,侯家的三个淘小子、两个愣丫头也在南房里打上呼了。院子里黑灯瞎火,上房的客厅里却亮着一盏昏⻩的煤油灯,黑布窗帘,这是战时的特产,连一星亮光也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侯嫂给韩太太沏上盖碗配茶,凑在灯下做针线。韩太太半闭着眼睛坐在八仙桌旁,听老侯向她报账。 老侯拨了一阵算盘珠子,说:“太太,这个月进项寥寥,创去伙计们的工钱、饭钱、电灯钱、⽔钱、房产税、地⽪税、营业税,一个子儿也⼊不了柜,还得往外赔法币一千二百六十七元五角!” “啧,”韩太太不耐烦地睁开了眼“我不懂得这个税那个税的,简断捷说,月月都得⼲赔?我不是让你在账上想想法子嘛!” “这不用您吩咐啊,太太,”老侯赔着笑说:“先生在家的时候,我们也是两本账:一本是实打实的,自个儿存底儿;一本是给税务局打马虎眼的。这已经是打了一半儿的虚头了,要是实报,赔的就不止这个数了!” “唉!”韩太太叹了口气,拈起一 ![]() “那可不!”侯嫂揷嘴说“别瞅着吃不上喝不上,东西倒是赛着地贵!⾁也吃不着,卖菜的也不敢进城了,混合面儿吃得孩子们拉不出屎来,倒比⽩面还值钱!洗⾐裳没有胰子,买盒取灯儿都得…” 老侯打断她的话说:“你跟着瞎叨叨什么?太太跟我说正经事儿呢!” 韩太太端起茶碗“她说得一点儿不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里的⽇子可都指着柜上呢,老侯,咱老是这么样儿光出不进算什么事儿?” “太太,这可不是咱们一家的事儿!自打⽇本人一来,什么买卖不这样?东来顺饭庄、天义顺酱园、月盛斋马家老铺、全聚德烤鸭店、同仁堂药铺…连王⿇子刀剪铺,都一天不如一天,眼瞅着要玩儿完,”老侯阖上账本,扳着指头,一一历数“再说咱们⽟器行吧,宝珍斋、德宝斋、富润斋、魁星斋、荣兴斋…也衰败萧条了,有的铺子都想关门不⼲了。⽇本人什么都‘封锁’,⽟料没法儿进了,坐吃山空能糊弄几时?欧美的洋人都跑了,‘洋庄’的买卖哪儿还有主顾?国中人连命都怕保不住,谁还有闲心玩儿珠宝⽟器?唉,我瞅着这一行要完啊!…” “完不了,完不了!”韩太太最怕这种让人听了连 ![]() 老侯笑笑说:“太太,您这可真是⻩连树下弹琵琶——苦中作乐!” 韩太太重又坐下来“自个儿逗自个儿吧,要不,光听你报账,能把人烦死!侯嫂,把姑妈也叫过来,谁‘和’(音hu)了谁请客!” “哟,我们可是输不起也赢不起!”侯嫂说着,伸嘴咬断了手上的线头,起⾝走到廊子底下,冲着东厢房喊:“姑妈,快来,赢太太一把!三缺一,就等您了!” 姑妈庒 ![]() ![]() “赌什么博啊?”韩太太苦笑着说“拿这占着手熬夜吧,省得做噩梦!” 把⿇将 ![]() “五!我坐桩!”韩太太倒是一出手就是主将的地位。 “红中!” “六饼!” “两万!” 开始勾心斗角地较量,各人审视着自己的实力,互相保守着秘密,拼凑班底,组织武力,以击败他人为目标。牌桌上是一场没有 ![]() ![]() ![]() 其实韩太太的心思很难集中到牌桌上,她还是惦念着买卖的事儿“老侯,你才刚说,谁的铺子关了?” “噢,是抱⽟轩,”老侯捏着一个“六万”说“他们老板病得不行了,等着料理后事,得用钱,柜上又没什么买卖,老板娘就把店整个儿‘倒’出去了。” “这个娘们儿,是个败家的货!”韩太太感叹道,又问“‘倒’给谁了?” “汇远斋啊!”“蒲绶昌?”提起这个人,韩太太就恨得牙 ![]() “他跟别人不同啊,”老侯说“西洋路子一断,他就走东洋路子了,跟一个翻译官认了⼲亲家,如今一个什么‘株式会社’包销他的东西,往南发货,港香、新加坡、婆罗洲!他买了抱⽟轩,东西都挪到汇远斋去了,这边儿把‘抱⽟轩’的字号一摘,卖上⽇本的⽩面儿了!” “啧啧,什么东西!好好儿的一个抱⽟轩,叫他给灭了!” “唉,这有什么法儿?如今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谁也不知道走到哪一步!”老侯看着姑妈扔出来一个“五饼”摇头摇“咱们奇珍斋要是这么下去,也够戗!” “够戗怎么着?”韩太太翻眼看看他“你也想把它‘倒’出去?” “哪儿能够啊?太太!”老侯赶紧说“我是丫鬟拿钥匙——当家不主事,全凭太太的吩咐,能维持多久,我就尽力儿维持!” 姑妈又在偷看人家的牌:“哎,你这…”跟她“对戳”的侯嫂伸手护着丈夫这边儿“别让她瞅见呀!哟,”她自己倒去检阅老侯的阵容,不觉奋兴地叫起来“光顾着说话儿,你怎么连自个儿‘和’了都不知道?” “噢,我‘和’了!”老侯这才发觉自己的牌果然都凑齐了,刚才他嘴里说着买卖的事儿,手里瞎打一气,不料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侯嫂像赢了天下似的“轮流坐庄,该你了!” 韩太太心烦意 ![]() ![]() “太太!”老侯听出了这话的分量,打⿇将的闲心全没了“您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老侯活着是奇珍斋的人,死了是奇珍斋的鬼!” “得了,红口⽩牙的,赌咒发誓地⼲什么?”韩太太又把话往回说“接着来,再打一圈!该谁了?噢,该你了,给你给你!” 于是又周而复始,直到都困得认不清⿇将几是几。 第二天老侯还得到柜上去“维持”姑妈和侯嫂陪着韩太太在家里“维持”混合面儿的卷子掏上花椒大料芝⿇盐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老侯晚上回来就带回一大堆和⽟器买卖无关的新闻:二老西堂存的过去给皇上印家谱用的御制“榜纸”让⽇本人讹走了好几刀,那纸每一张都合四块银元呢,这一家伙二老酉堂亏大发了;內一区警署的一个署员上东来顺吃饭,没伺候好,经理被察警抓去打了一顿旧本宪兵队到宝文堂搜查抗⽇的书画,把掌柜的给押起来了…这些事儿,让人越听就心里越烦,无处排遣,就 ![]() 后来⿇将从家里挪到了柜上。韩太太不放心柜上的买卖,隔三岔五地到柜上去瞅瞅,奇珍斋门可罗雀、架上生尘,伙计们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儿讨老板娘的笑脸儿,就陪她打⿇将。姑妈和侯嫂自然都不去的,韩太太跟那些小子们又没话说,就邀了张家的太太、李家的姑娘、刘家的姨太太,闲着没事儿在账房喝茶嗑瓜子儿打⿇将。这都是些闲人,爷们或是有公务在⾝,或是出去张罗买卖,娇 ![]() 奇珍斋的买卖本来已经微弱得像个眼看要熄灭的蜡烛头,韩太太竟然能使这火苗儿又闪了几闪,兴许能起死回生也说不定。 太 ![]() ![]() 垂华门里出来一群小将,为首的是侯家十二岁的大小子,躬着 ![]() ![]() 东西街,南北走,忽听门外人咬狗。 拿起门来开开手,拾起狗来打砖头,又被砖头咬了手! 天星听得十分开心,格格地乐:“你瞎说,砖头还能咬手?” 大小子又唱: 骑了轿子抬了马,吹了鼓,打喇叭… “博雅”宅的大门突然被擂鼓似地敲响了,这边正玩得⾼兴,没人答理。那门接着响,天星吼道:“⼲吗⼲吗!” 外边嚷上了:“是我,快开门哪!” 大小子住口不唱了:“噢,是我爸!” 二小子上前拉开了门闩,老侯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趴在地上的大小子抬起头来,呼哧带 ![]() “哼,作死吧你!”老侯瞟了一眼満脸泥汗的儿子,就急急地往里走“太太,太太!” 韩太太正在上房里喝茶,听得声音不对头:“什么事儿?” 老侯气 ![]() “到底什么事儿?”韩太太手一哆嗦,茶碗摔成了两半儿! “东西…丢了!” “什么东西?” “是…是那只镶着三克拉蓝宝石的戒指儿!” “啊?!”韩太太大吃一惊,她记得,柜上的戒指虽然不少,但镶着蓝宝石的只有这么一只!“什么时候丢的?” “不…不知道,”老侯哆哆嗦嗦地说“今儿早上发现的,原来搁在尽西头的柜子里的,旁边挨着一副碧玺镯子,一只玛瑙鸣心项链坠儿,现在别的东西都在,就是那只蓝宝石戒指没有了!” “你查了账了吗?” “查了,存货清册上记着呢,可是门市流⽔账上没有,卖是肯定没卖出去,我记得清清楚楚…” “亏你记得清清楚楚!你倒是说呀,东西哪儿去了?” 上房里这么一嚷嚷,院子里的孩子们就都不敢言声儿了,正忙乎着拆洗棉⾐裳的姑妈和侯嫂都惶惶地跑过来,听了这话,脸惊得发青! “那什么…”侯嫂从后头扯着她男人的⾐裳襟儿“别这么⽑⽑糙糙的,那些伙汁,你都问过了吗?” “问了,问了!”老侯不耐烦地甩开老婆“都说不知道,要不,我能跑回来问太太吗?” “问我?”韩太太把脸一沉“我还得问你呢,你是⼲吗吃的?这么贵重的东西从眼⽪子底下飞了,你是聋子、瞎子、傻子?” “是啊,是啊,”老侯气急败坏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我糊涂了,疏忽了,这叫怎么个话儿说的…哎,好像昨儿早起来我扫了一眼,那戒指儿还在呢,晌午…晌午前儿您不是在那儿打⿇将呢嘛…” “打⿇将怎么着?我还在那儿做买卖了呢!卖的东西,你不是都有账吗?” “那倒是,我查了,昨儿那几位太太买了一只⽟香炉、一副碧⽟镯子、一挂欧泊珠子…可就怕保不齐…” “什么‘保不齐’?人家都是有⾝份的人,冲我的面子才来的,凭你?连请都请不动!人家会借这机会偷东西?你一个爷们家嚼这样的老婆⾆,屈赖好人,人家知道了能告你!” “我…我没这么说呀!”老侯急得昏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是怕人多手杂…”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韩太太火了“我一去就人多手杂了?闹了半天你是多嫌我呀?” 姑妈急急⽩⽩地抢上前劝她:“天星他妈,甭这么咋咋唬唬地,老侯他不能够…” “他不敢!太太,他不敢!”侯嫂吓得腿肚子转筋,两手拉着韩太太“他决不敢…” “他怎么不敢啊?这不是指着鼻子说我呢吗?合算这东西是我偷的!”韩太太嘴 ![]() 老侯吓坏了:“太太,太太…我哪儿有这样的心?东西是您的,奇珍斋是您的!” “你还知道啊?”韩太太挣脫姑妈和侯嫂,伸手点着老侯的脸“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东家啊?奇珍斋还没姓侯啊?前些⽇子,你绕着弯儿地鼓动我把奇珍斋‘倒’出去,你当我是傻子,听不出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瞅着我不上这个套儿,你又玩儿新鲜的,把一盆脏⽔往我⾝上泼,指着鼻子说我是贼!姓侯的,你拍拍良心想一想,韩子奇待你怎么样?你口口声声说给他当‘看家狗’,他一走,你这只狗就翻脸不认人了,瞅着我们娘儿几个好欺负啊?” “主啊!”老侯面如死灰,脖筋 ![]() “得了,你还有‘伊玛尼’?満嘴的仁义道德,肚子里狼心狗肺!见财起意,你太狠了,你!” “太太,您说…那戒指儿是…是我昧起来了?” “那谁知道?说书唱戏我也不是没听过贼喊捉贼的!” 老侯急得蹦⾼儿:“我是贼?我是贼?” 侯嫂扑通坐在地下,一把鼻涕一把泪,手拍得砖地啪啪响:“太太!您这可是屈了他呀,他可没把您搁错了地方啊!我们一家七口吃着您、喝着您,他再浑也不能带头偷您的东西啊…在您这儿住着,戒指儿能往哪儿蔵啊…”“那谁知道?”韩太太看他们夫 ![]() “您翻!您翻!”老侯像疯了似的踉踉跄跄往南房跑,把箱子、柜子、包袱、被窝都往外扔“您翻!您翻!” 侯家的三个小子两个丫头一直吓得不敢出声儿,这会儿一看炸了窝,哭着叫着去拦老侯:“爸!这是⼲吗?这是⼲吗?…” “不过了,不过了!”老侯一边扔,一边直着嗓子嚷“姓候的两袖清风,不背这样的黑锅!” 姑妈慌得丢了那一头儿,又来劝这一头儿:“老侯,不能这么信 ![]() “说?还说什么呀!我跟着韩先生十几年,不敢说功劳也有苦劳,账目上没出过了点儿差错,到头来谁能料到这一步?”老侯扔掉手里的东西,仰天长叹“韩先生!老侯没有对不起您的地方!您可别怪我不等您了!” “咳,咳,咳!”韩太太从里边追出来“我可没说辞你!可你要走,我也不留你!可一样儿:账,咱得算清楚!” “算吧,算吧!”老侯嗓子哑哑的,像在渗⾎“戒指儿不管是谁偷的,我赔您!该多少钱,给多少钱,我姓侯的人穷志不短!现钱不够,咱落上账,我就是砸锅卖铁、当牛做马,这辈子也还您!” 侯嫂哭天抢地地扑到韩太太跟前:“太太,您开恩,您可怜可怜我们娘儿几个吧!没有您的 ![]() 五个孩子 ![]() 老半天没人理会的天星泪汪汪地从藤萝架旁边跑到韩太太⾝边,拉着她的⾐襟:“妈,不让哥哥姐姐走,我们还玩骑大马呢…” 韩太太抱起天星,脸贴着脸“儿啊,妈盼着你长成个顶门立户的男子汉,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走了!走了!”老侯哑哑地吼着,不知是招呼他的老婆孩子,还是在向天边的韩子奇告别“走了…” 姑妈哆哆嗦嗦地拦着老侯:“不成,哪儿能这么样儿走了呢?说过闹过就算完了,店里的买卖还得指着你呢!” 韩太太冷冷地说:“大姐,您这是⼲什么?让他走,没有 ![]() 老侯终于走了,他把半辈子的积蓄、老婆结婚时候的首饰,都顶了债,并且留给韩太太一张未清部分的账单,离开了奇珍斋,一家七口搬出了“博雅”宅。韩太太消除了心中的隐患,出了一口恶气。当侯嫂向她跪地求饶的时候,当她看着那给天星当马骑的孩子哭着走出大门的时候,她未尝没动过恻隐之心,但是,说出去的话,她不能收回,她必须以杀一傲百的手段给剩下的伙计们看看,在奇珍斋,到底谁是主人! 但是,韩太太万万没有料到,老侯的离去,动摇了奇珍斋的 ![]() 蓝宝石!一颗象征着慈爱、诚实、谨慎和德⾼望重的蓝宝石不翼而飞,从而毁了整个奇珍斋! 无情的大轰炸还在继续。伦敦上空浓重的冬雾和威斯敏斯特教堂的祈祷并没能阻挡住柏林派来的飞贼,它们昼伏夜出,每天都给这座古城留下新的烙印。 又一个黎明到来了,荒凉如圆明园遗迹的街道旁,救火车在噴 ![]() ![]() ![]() ![]() 轰炸也无法阻止商品的流通,商店门口排起了长队,店员在清扫了门前的碎玻璃和残砖烂瓦之后,还得耐心地用劫后幸存的货物打发购货 ![]() ![]() ![]() 亨特家的那座哥特式尖顶的红砖瓦小楼在晨雾中苏醒了。连续几个月的轰炸,伦敦不知道被毁灭了多少建筑,死伤了多少人。汽车被震上房顶;炸弹把九层楼房一穿到底;庒在房梁下的⺟亲強撑着⾝躯保护着怀中的婴儿等待援救,连续十几个小时背脊不曾弯曲;刚刚举行了婚礼的夫妇跨出教堂门便双双⾎⾁横飞…这些新闻都已是平淡无奇的。而奇怪的倒是亨特家的这座百岁⾼龄的小楼竟然还没有轮上一颗炸弹,它只在无数次的哆嗦中甩掉了房顶的几块鳞甲,在 ![]() ![]() ![]() ![]() ![]() ![]() ![]() ![]() ![]() ![]() ![]() ![]() ![]() ![]() 夜尽了,天亮了,地下室铁 ![]() ![]() “早上好,亨特太太、亨特先生!” “早上好,奥立佛!” 好像刚刚从五湖四海汇拢来似的。 上楼去洗漱。从地下室又回到人间,梁冰⽟觉得比地下冷得多了。扶着栏杆上楼的时候,脚下绊着了一个什么东西,叽哇一声,惊得她险些摔倒。一看,是猫,亨特家的那只⽩猫。奇怪的是竟有那么多猫,⻩的、黧花的,大大小小五六只,都挤在楼梯上酣睡,一声惊叫,都醒了, ![]() “哪儿来的这么多猫?”她说。 “噢,噢,都是邻居家的!”亨特太太辨认着“找不到主人,都跑到我这儿避难来了,上帝啊,这些可怜的生灵!” 梁冰⽟顿时感到自己和那些猪也差不了多少,无处认家园,只有企求他人的庇护,猫儿也有这么強的求生的 ![]() “都来吧,这些小可怜!”亨特太太抱起那只⽩猫,招呼着猫的伙伴们“跟我来,我不能看着你们饿死!” 猫儿们都追着她往厨房跑去,亨特太太那慈爱的声调和她⾝上那种家庭主妇特有的气息,刺 ![]() 一家人洗漱完毕,都到客厅里来吃早饭。亨特太太抱歉地请大家原谅,除了牛 ![]() ![]() ![]() 匆匆吃了早饭,奥立佛就要出门,他的“亨特珠宝店”虽然已经不再营业,贵重的货物都已搬进地下库房,但他仍然每天要到店里去,留守的店员也需要他去管,临时有什么紧急的事儿得他亲自处理。 梁冰⽟正在喂猫,奥立佛从她⾝边走过,站住说:“梁姐小,你不想到街上看看节⽇前夕的景象吗?” 梁冰⽟凄然一笑:“我不敢上废墟上的节⽇只能让人感到末⽇的来临吧?” “胆小鬼!末⽇不属于我们,人们都在准备过节呢,威斯敏斯特教堂在扎圣坛,剧院里还在演戏,地铁车站里也有唱诗班!”奥立佛穿上大⾐,戴上帽子,却不再勉強她,自己往外走去,到了客厅门口,又回过头来说:“我们在家里过圣诞吧!妈妈,需要我买点儿什么回来?” “什么也不用你买,这都是我的事儿,”亨特太太收拾着餐具说“晚上要早点儿回来!” “那好,晚上见!梁姐小,你想吃点儿什么吗?我要不要买点儿果子?” “果子?这个季节还有什么果子?”梁冰⽟不经意地说“要是在北平,现在街上该卖糖炒栗子了。” “栗子?我们这儿也有啊,但不是糖炒的,恐怕味道不如你们的好吃,”奥立佛调⽪地笑笑,露出一排洁⽩的牙齿“好歹买点儿来尝尝吧,聊胜于无。晚上我们一边吃栗子,一边讲故事!对了,我还得给你带花儿来!” “买不到花儿了吧?” “找找看,能买到!冬天玫瑰也开花,鲜红鲜红的,像玛瑙!” 韩子奇又在仔细地阅读报纸,听他们这不着边际的闲扯,头也不抬地说:“你们的闲心太大了,不知道战争是无情的吗?”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应该珍惜生活!”奥立佛轻轻哼着《牧羊人夜间看守羊群》,出门去了,充満活力的腿双 ![]() 亨特太太出去采购,回来奋兴得了不得,因为她今天不知跑了多少路、费了多少周折,买到了两只火 ![]() ![]() 沙蒙。亨特对那瓶“老窖”垂涎 ![]() “您怎么忘了?我是不喝酒的。”韩子奇歉意地笑笑。 “哦,对不起,那我只好独自享用了!”沙蒙。亨特收起了酒,回过头去朝 ![]() “今天?离圣诞还有三天呢…” “还等什么圣诞?提前过节也是一样的!” “唉,真拿你没办法!”亨特太太妥协了“好吧,我留出一部分过节,今天呢,也让大家吃个痛快!”她认真地盘算起来“火 ![]() ![]() “我给您做国中风味儿的牛⾁怎么样?”从未下过厨房的梁冰王也来了兴致。 “梁姐小也会做菜吗?”亨特太太有些不大相信“我看你只知道读书!” “我也从来没吃过她做的菜,”韩子奇说“在家里的时候,她是不⼲这些事儿的!” 梁冰⽟笑笑:“让我试试吧,在这儿想找个比我強的国中厨师,也没有啊!”竟很自信。于是兴致 ![]() ![]() 亨特太太的厨房里有一张很大的木案子,旁边挂着刀、铲子、勺子,还摆着一截短耝的圆木墩,切向用的,倒很有国中餐馆里的大师傅的手艺案子那种味道。梁冰⽟把牛⾁放在案子上, ![]() “什么佐料?” “葱、姜、桂⽪、大料、料酒、冰糖、酱油!” “栓⽪、大料没有,冰糖也没有,只有蔗糖…” “行,那就凑合吧,您帮我把葱切成段,把姜切成小块…” 亨特太太成了她的助手,依照吩咐,忙了起来。梁冰⽟把切好的⾁块放在温油中浸成金⻩⾊,然后搁在锅里,加清⽔,没过牛⾁,放在煤气灶上“佐料,快点儿!” 亨特太太忙不迭地把杂七杂八的段儿啊块儿啊都送过来,梁冰至把葱、姜、蔗糖、料酒加到锅里,盖上盖儿,用旺火煮。“哎,您这火不旺,还不如我们的煤球火!” “有什么办法?煤气管道不是这儿炸断了,就是那儿炸断了,要不是煤气公司天天抢修,我们连饭都吃不上呢,这几个月从来也没有旺火,总是这么蓝荧荧的,像一堆小蜡烛头…” “这就煮得慢了,好吧,让它慢慢儿地偎着吧,我们再做一个…再做一个牛⾁扒吧!”梁冰⽟放下锅,又回到案子上,选了一块瘦牛⾁,洗净了,剔去筋,用刀拍扁,再把刀倒过来,用刀背“略钉儿”加上了料酒,切成才把长的大骨牌块,铲进盘里,上面撒上胡椒面儿,然后使炒勺在温火上煎,一面又对亨特太太说:“您把洋葱头切成丝!” 亨特太太赶紧剥洋葱头,细细地切成丝“梁姐小真有两下子呢!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好的手艺?” “您过奖了,”梁冰⽟端着炒勺,煎着⾁块,还没忘了翻动旁边锅里的煨牛⾁“其实我哪儿正式学过?都是看来的。我家管做饭的大姐,原来是开餐馆的,她才真有手艺!她有个习惯,总爱一边做,一边说,好像别人都是她的学徒。当时我还听得好笑呢,现在想学着做,倒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了,还得一边做,一边想该⼲吗⼲吗了。嗯,我多少还记得一些,按照家里的做法,光牛⾁就可以做出好几个花样儿!” “噢,这可太好了!想不到梁姐小有这样的本领,是我们的福气呀,我家奥立佛,最喜 ![]() “等他回来,请他尝尝我的手艺吧!”梁冰⽟说。她隐隐觉得,自己正是为了让奥立佛⾼兴⾼兴,才有兴致做这番烹调的。她心里总像是欠着他什么,许是欠着感情上的债吧?现在能为他做一点儿可口的菜,似乎多少也算一种弥补。 两个女人相处三年有余,还是第一次在厨房里合作,配合得非常默契,比比划划,说说笑笑,把每一道菜都当成一件工艺品去精心制作。似乎从中得到了莫大的享受。 繁复的烹饪花费了很长时间,四点钟喝下午茶的时候还没有完工,喝过了茶又继续做,这活儿一直⼲到⻩昏时分… 晚饭摆上来了,亨特太太做的脆⽪炸 ![]() ![]() ![]() “嗯,这简直像又到了国中呢!”沙蒙。亨特馋馋地嗅着这些⾊香味俱全的佳肴,忍不住就要动手“今天好口福!” “哎,”亨特太太拦住他说“奥立佛还没回来呢,梁姐小说,她是特意为奥立佛做的!” “是吗?”沙蒙。亨特耸耸肩“今天奥立佛成了贵宾?我们都是陪客?” 梁冰⽟脸上泛起了淡淡的晕红:“今天你们都是客人,我和奇哥哥做东!奇哥哥,你说是吗?” “噢,你给我长脸了,我们在这儿反客为主!”韩子奇不觉又是一番感慨“好吧,我借此向亨特先生一家表示感谢:不成敬意,请诸位赏光!”说着,拿起筷子。 “你先别忙致词,主宾还没到呢!”梁冰⽟提醒他。 “果然他这么重要吗?”沙蒙。亨特微笑着看看梁冰⽟,似乎觉察到她对奥立佛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不必等了吧?” 梁冰⽟好像不经意地转过脸去,躲开了他那询问的视线,韩子奇接过去说:“当然要等,要吃个团圆饭嘛!” 浓雾裹着的太 ![]() “这小子,说不定到哪儿去听防空壕里的音乐会了呢,年轻人,国难还不忘乐娱!”沙蒙。亨特不耐烦了“我们边吃边等他就是了,吃了饭还得去住‘囚室’…” 话没说完,外边的警报声大作!希特勒可不管你吃没吃晚饭!眼看一桌丰盛的菜肴无权享用了,大家惶惶地离座奔地下室而去,沙蒙。亨特还在惋惜:“你看,让你们不要等,不要等,害得大家饿肚子!”他还没忘了伸手拿起墙边那瓶陈年“老窖”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梁冰⽟从餐桌上端起了两只盘子,才随着他们往地下室跑去。唉,警报拉得真不是时候,这么好吃的东西,奥立佛还没吃着呢,给他带下去吧! 炮声隆隆,炸弹轰鸣,空中夜战又开始了,电闪雷鸣湮没了一切… 在亨特家的地下室里,没有了呼呼酣睡,没有了联 ![]() “奥立佛…他不会出事儿吧?”梁冰⽟抓着韩子奇的胳臂,反复地问,好像韩子奇能未卜先知、能掌握他人的命运。 “不会,不会,”韩子奇心里惶惶然,嘴里却在安慰她“那么精明的一个小伙子,他一定会躲到全安的地方…” “街上到处都有防空壕!”沙蒙。亨特也说。 “上帝啊,保佑我的孩子!”亨特太太不停地划着“十”字。 炸爆声渐渐稀落了,没等警报解除,亨特大太已经奔出了地下室,再没什么能比未归的孩子更牵动⺟亲的心了。四个人鱼贯而出,他们的小楼已经揿掉了屋顶,院子里散落着残砖断瓦、摔碎的桌椅和茶碗、菜盘! 奥立佛,奥立佛在哪里呢? 他们毫无目标地跑出住宅,往炸得稀烂的街上奔去。地铁站?也许奥立佛正躲那底下觉睡呢! 地铁站出口处的建筑已经炸掉了一半,⽔泥墙倒在一边,露出断骨似的钢筋。旁边那个卖果品的“大棚子”商店已经是一摊瓦砾,救火车在朝残火噴⽔,抢险队员戴着钢盔,抡着铁钩、铁铲,从坍塌的建筑物下寻找奄奄一息的遇难者。一些人抬着担架在奔跑,担架上,一个个⾎淋淋的人在挣扎,在呻昑…没有奥立佛!是啊,怎么会有奥立佛呢?他决不会落到这样的命运的! 亨特太太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冰凉的、柔软的,扫着她的脸,发散出一股绿叶的气息。哦,是一棵倒在路上的枞树。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还有人惦念着过节呢,往家里买圣诞树,这不,警报一响,就扔在这儿了!她愤愤地埋怨着这棵讨厌的枞树,她可没响闲心打量这棵树,她还得去找她的奥立佛呢! 她厌恶地推开拂着脸的树枝,挣扎着要爬起来,却突然发现,那墨绿⾊的枝叶下露出了一张苍⽩的脸!啊,一个死人!她吓了一跳“上帝啊…”哆哆嗦嗦地想要赶快躲开,可是…可是…那是一张多么 ![]() “奥立佛!”一声撕裂肺腑的惨叫,亨特太太昏倒在儿子的 ![]() 奥立佛再也听不到妈妈的呼唤,再也不能解释他为什么昨夜未归,这个世界上,谁也不知道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是怎么度过的。但是,他的双手仿佛在诉说着这一切:他死了,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带给家里的圣诞树,握着一束含苞待放的玫瑰,鲜红鲜红的,像玛璃,像热⾎!他的臂弯里,一个倾倒的纸袋撒落了一片栗子,那栗子不是糖炒的,比北平的差多了…也许,他正是为了采购这一切才误了那顿丰盛的晚餐?也许,他相信一定能抢在警报拉响之前赶回家里?在匆匆回家的路上,他一定是充満了 ![]() ![]() “奥立佛,奥立佛!”沙蒙。亨特疯了!他暴跳着,咆哮着,沙哑的、苍老的声音向着苍天呼唤爱子的魂兮归来! 这时,只是在这时,韩子奇才突然明⽩沙蒙。亨特和他本人半世奔劳、 ![]() “奥立佛!”梁冰⽟扑在奥立佛已经冰冷的⾝上。她恨自己,当这个躯体还有说有笑有⾎有⾁、沸腾着爱的 ![]() 奥立佛付出了爱,但没有得到收获,在追求和希冀中,他死去了,把遗憾留给了别人。而他自己,却似乎并没有痛苦,在追求中死去,留下的仍然是希望。在他的手中,是苍翠的枞树和⾎红的玫瑰,他走向了爱神,而不是死神! “我有权利生活!有权利爱!…”她仿佛听到奥立佛还在呼喊! 圣诞节终于到来了,伦敦古城有史以来最黯淡、最贫困、最混 ![]() |
上一章 穆斯林的葬礼 下一章 ( → ) |
穆斯林的葬礼最新章节由霍达提供,《穆斯林的葬礼》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小说,零点看书免费提供穆斯林的葬礼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