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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泥日 作者:陆天明 | 书号:44481 时间:2017/12/1 字数:16036 |
上一章 部队联 章二第 下一章 ( → ) | |
老満堡联队的参谋长已不止一次过了半夜之后,还来新任指挥长朱贵铃府上打扰。自然是有事,但也不都是十万火急,非得深夜赶办的。想来,他就来。参谋长是个夜猫子。朱贵针已经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半开玩笑地、但十分明确地向这位参谋长仁兄表示过,自己有神经衰弱的⽑病,尤其晚上这段时间,大脑格外需要安静。不是上峰急令,非关下属人命,黑了天以后,就别再来叫门。在阿达克库都克,在老満堡城,⽩天总是很长很长的嘛。有什么事,不能放到⽩天来办呢?但这位前辈却依然故我,想来就来,眼当眼当地赶着他那辆什么时候都保养得金光锃亮的轻便铁壳子马车,不知啥叫收敛。朱贵铃明⽩,这个该死的“老兵痞子”庒![]() 参谋长本该使用电话。但老満堡联队所有这些“该死”的“老兵痞子”偏偏都还有这么个怪癖,不爱摆弄那玩意儿。他们喜 ![]() ![]() ![]() ![]() ![]() 今天跟往常不一样。好像真有急事。 “么东捌哨位得到报告,在离堡子西南三十公里处的那段大裂⾕里,发现二十二特勤分队。”参谋长开门见山。经常熬夜的他,不仅眼窝下常有一圈青晕,整个跟板凳条一样窄长的脸面上都隐隐透着一股黑气。他平⽇稀松,随和,谁都能跟他打哈哈;特别是跟那些老兵的关系,更显得没大没小。叫人初一看,准认定他是个 ![]() ![]() ![]() “二十二特勤分队?离堡子西南三十公里?报情核实过了?”朱贵铃连着追问。 “核实过了。” “把他们的退路堵上了?” “堵上了。” “备车!” “车在门外等着您哪。” 朱贵铃⾝上掠过一阵阵寒颤。虽然被任命为联队指挥长已经快半年了,但一遇突发事件他仍然止不住要 ![]() 二十二特勤分队失踪快三年。这个特勤分队是前任指挥长霍庆庆(老狗头)出派去,到横贯阿达克库都克荒原北半端的大裂⾕里,寻找⻩金宝物的。往前推算二千二百六十七年,这一带曾建立过一个叫“尚月”的古国。曾是名贵的西亚地毯的主要集散地之一,盛产名噪一时的十八子香和金丝伽桶香,一度寺庙林立,通衢纵横,极热闹繁盛过。后来,它不见了,只留下大片⼲硬的不⽑之地和缓缓起伏的砂砾坡,遥望从地平线上隆起的远山。常年刮着很凶猛的风。一阵阵扬起灰⻩的尘土,⾼⾼地从半空中游动着垂挂下来,好像似有似无的布帘,在荒原上疾走、慢走,拉过一片,又来一片,拉了两千来年,拉出许多馒头似的秃丘和支离破碎的⼲沟。遗址陡壁的岩层上,留有极为明显的上⽔冲刷的痕迹。据此,都认定,尚月国是让大⽔冲细碎了,最后被⽔裹进了阿伦古湖,并且走湖底的一个大洞子,又去了大海。人还说,每过一百二十年,到当年发大⽔的那一天的那一时辰,在大裂⾕这片古尚月国遗址上,还会重现当年那霎时间天崩地陷的震动。只是没有⽔。但有声音。屏息静气,依然能从中听到当年女人和娃娃哭救。经楼倒坍。喇嘛寺大钟悲鸣。胡杨树被拧成⿇花。听到天主在惩罚无罪的人们时,那种格外惬意的 ![]() ![]() ![]() 大⽔带走了尚月国人所有的财宝。但也有不少只是被冲散了。两千多年来,一再有人在大裂⾕里,在稍远一些的大戈壁滩上,在更远一点的阿伦古湖畔多少公尺厚的淤泥中间,拾到尚月国时代的珍珠玛瑙绿⽟耳坠银丝镶嵌 ![]() 许多人都认定,被冲散的财宝,绝大多数还在大裂⾕里。 二十二特勤分队是一批最忠实于前任指挥长霍庆庆的老兵。他们称老狗头为‘我们的庆官儿“。令人奇怪的是,这批老兵找了这么长时间,却一无所获。这可真把这批老兵惹火了。找不到宝物,他们觉得没脸回来见庆官儿,也没脸回来见伙伴。”庆官儿“答应他们,从找到的宝物里拨出一些来给他们做遣散安家费。联队的惯例,每五年都要遣散一批十年以上的老兵。 二十二特勤分队在大裂⾕里待的时间一长,⾐衫褴楼。他们走到哪,吃到哪。他们还带着 ![]() ![]() 他们在报复除了他们自己以外的所有的人。 他们也要报复自己。 省联防总部已三令五申,让老満堡联队不惜一切代价,找回这个“二十二特勤分队”仅仅阿达克库都克这一地的各县咨议局,近半年就未曾断过派人去省府告状,恨不能每天都去,告老満堡联队和省联防总部纵容部属扰民,治安不力,严重失职。朱贵铃走马上任前,省联防司令亲自把他找到官邸,当面 ![]() 朱贵铃扶着冰凉的车门把,走下装着防弹甲板的轻便马车, ![]() 参谋长沉着脸。尽管他非常瞧不起这位新任指挥长的“文弱气”但此刻,他却没半点流露,声⾊不动,全神贯注于眼前正在发生的事件。 奉命来堵截二十二特勤分队的队部,都已进⼊ ![]() “还用得着跟他们磨嘴⽪子吗?这些家伙早疯了。”参谋长低声提醒。他戴着副金丝边的眼镜。他本没近视,所以戴的只是副⽔晶片儿的平光镜。 “不谈一谈,他们怎么肯归队呢?”朱贵针不无诧异地回头瞟了参谋长一眼。穿得笔 ![]() “四边制⾼点上,我布置了四五百个弟兄。一个冲锋过去,把他们带回联队部再慢慢开导他们吧。” “他们手里还有 ![]() ‘他们敢开 ![]() ![]() 朱贵铃暗自一惊,但没做声。对这位参谋长历来做人手段的老辣狠毒,他不是一点没有所闻。但他还是想不到,他竟然要这么对待这批老兵。这批老兵是庆官儿的心腹。也是他的心腹。当初就是他奉庆官儿的旨意,亲自从各支队一个个把这些老兵挑选出来,组建了这个二十二特勤分队,去执行这项特殊使命的。假如说,这批老兵今天真的全疯了,他这当参谋长的同样负有直接的责任。从良心上、从道义上来说,以事实和法律为绳墨,他都不能逃脫这个⼲系。他都应该设⾝处地地为这批老兵想一想。 朱贵铃下决心要这批老兵活着跟他回到老満堡。他知道全联队的老兵都十分同情这批老兵,也特别敬仰他们在这件事上所表现出的顽強和忠心。假如他能善自待之,不仅能叫省联防总部的一些家伙睁开眼看清朱贵针不是等闲之辈,不是只靠着爷爷那点背景混⽇子的人,的确是一把处理难题的好手(联防总部里的这些家伙,对这次朱贵铃的任命,背后的议论,既多,而且还相当 ![]() ![]() 还有一点意图,是任何人猜不透的。他把这一二十个老兵掐在自己手里,就等于掐住了这个几任指挥长都不敢碰的参谋长的半条命,假如⽇后。他要像对待其他几位指挥长那样,对他朱贵针也大不敬,他就可以抛出这几个老兵来作证,除了他。 参谋长这家伙,是这个联队真正的惟一的元老。打组建联队之⽇起,他就稳待在参谋长这个位置上了。曾经有过很多次背后的动议,要他出头来执掌这联队。他不于。他宁可当这个参谋的长,也不去做主脑官。他自有他的一帮人,是组建这个联队时就贴⾝带来的。他把他们安揷到各支队,也是只当参谋长,不当支队长。实际上,当初来组建这个联队时,他就奉了这样一个密令,要他在参谋长这个位置上监督控制这个远离总部的联队。所以,多年来,指挥长和各支队的支队长,似流⽔般更换调动,只有他和他那一帮子大大小小的参谋长跟铁打的营盘一样,稳固不动。知情人都知道,真在老満堡联队掌秤杆儿的,是这个⼲瘦的一个大字都不识、却偏偏做斯文样、还要戴副金丝边眼镜的参谋长。 朱贵铃当然想制服他。 二十二特勤分队的踪迹,是新兵营管带肖天放在家养好腿伤,返回老満堡途中发现的。这一刻,这些老兵,只许新任指挥长朱贵铃带着肖天放走近他们。他们的步 ![]() ![]() ![]() ![]() ![]() ![]() “为这一二十个疯子,你犯不着!”参谋长告诫朱贵铃。 “既然他们同意见我,看起来,还是能跟他们说得上话的。”朱贵铃温和地笑笑。一面解下自己的手 ![]() ![]() ![]() ![]() ![]() ![]() ![]() 肖天放在前头打着⽩旗,一边走,一边喊:“别开 ![]() 朱贵铃往前走,心慌。腿肚子有点儿哆嗦。他要求自己每一步都迈得稳重,脸上保持微笑。他走得很慢。肖天放不时停下来等他。他俩之间的距离不能拉得过大,万一出点什么事,他无法护卫他。奉参谋长之命,他在军褂子里面,还掖了一支德国造的二十响驳壳 ![]() 大约走到离这批老兵二十来步的地方,老兵们呼啦一下冲着朱贵铃全跪下了。朱贵铃没料到会有这个阵势,一时弄不明⽩这全体下跪的后边,会不会隐蔵起别的什么名堂,便赶紧站住了。肖天放也赶紧向朱贵铃靠拢。 “指挥长——” 呜咽的喊叫。耝野。沙哑。委屈。伤心。哀求。绝望。再加上那⼲裂的愤愤不平…他们一律像尚月国人那样,用布条 ![]() ![]() “求您了,准许我们再找三年…” “求您了,让我们见一见我们的庆官儿…” “庆官儿走得冤啊…”又是一片耝野的、沙哑的。参差不齐的喊叫。 “退下——” 这时⾝后突然传来参谋长一声厉喝。 还没等朱贵铃明⽩过来,他到底在叫谁退下,老兵们的叫喊突然终止了。老兵们突然都站了起来,突然都端起了步 ![]() ![]() ![]() ![]() ![]() 某种预感…但似乎又仍不相信会发生什么。没等他们叫出一声 ![]() ![]() ![]() ![]() ![]() ![]() ![]() ![]() 看见头几个老兵被击中,捂着 ![]() ![]() 弹子扑扑往老兵的肋条里。脊背里、腿股里和脑袋里钻。溅出很烫的⾎汁。朱贵铃这才想到,自己上当了。参谋长在杀这批老兵灭口。他会说,这批疯了的老兵突然冲指挥长端起了 ![]() 十几秒钟后, ![]() 朱贵铃连头都没再回一下,赶紧上了轻便马车。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当众给这个忍残的瘦家伙一个耳光。他也不愿意让在场的部属看出,由于无法接受这个突然而至的⾎⾁横飞的场面,他已经头晕心虚,胃里翻腾得直想呕吐,脸⾊也顷刻间青⽩了起来。 “去看看,还有伤着没死的,赶紧送卫生队!”他強抑制住一阵阵往上翻腾的苦⽔,沉重地拉上车门,吩咐道。但没等马车驰出多远去,他又一次听到了 ![]() ![]() ![]() ![]() 一直到开晚饭前,朱贵铃都没法让自己镇静下来。连续不断的重机 ![]() ![]() ![]() ![]() ![]() 吃罢晚饭,他立即把自己关进楼上的工作间,吩咐女接线兵,没他的解噤令,不准把任何电话接到他工作间来。 窗外,新建起来的木板 ![]() ![]() ![]() 老兵的死,给朱贵铃的刺 ![]() ![]() ![]() ![]() 他们失踪几年,竟然活了下来。还有什么东西像他们这样持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在动物中,恐怕只有狼。但狼活着,只为了它们自⾝。他们却明显地被某种责任驱使、鼓动。一直到死,他们都没想到要去再想一想,人在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应该、能不能有另一种活法。 人,自己能把握自己吗? 他应不应该享有这样的权利? 他应不应该具备这样的能力? 但朱贵铃却觉得,甚至一年比一年觉得,人无法把握自己。所谓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完全是⻩口小儿不谙世事的一种痴想。 他昂起头,眼睛异样地发亮。发黯。 几个月前的一大,他被请去参加一个支队长的婚礼。这已经是这位支队长第七回或第九回的婚礼了。并不是说这位快五十岁了的支队长金屋蔵娇,因此攒起了七位或九位太太。不。他始终只有一位太太。他娶了那么多,却总是留不住。不是死了,就是跟人跑了。这回,他发狠心,把前六回或前八回替他做媒的那个媒婆娶进来,归一个总。婚礼自然是从未有过的热闹。喧嚣。朱贵铃多喝了几杯。回家时,很晚了。 门厅里很暗。惟—一盏还点燃着的玻璃罩美孚油灯,灯捻子也捻得很小很小。壁炉里将熄未熄的柴火乏力地幽微地向自己的近边布散出暗重的朦胧。他不想马上进客厅。客厅和门厅就隔着一道总是敞着的菗木门。他在门厅里站了一会儿,回想这夜一的喧嚣。喧嚣中众人对他的趋奉。包括那位又做新嫁妇的半老徐娘有意无意地用她那特意收拾得坚实而又软和的Rx房,来回来去地蹭他的胳膊肘。他知道,一贯由行伍草莽出⾝的军官主政的老満堡联队,对于他这样的人历来抱有极大的戒心,但到当面,他们却又几乎全体一致地趋奉。“狗东西!”想到这里,他自嘲地却又不无得意地笑了,尔后仰起头,微微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被酒灼热了的底气。这时,突然一声尖叫,惊吓了他。那叫声很低,明显是庒抑住的,但又充満了骇异。叫这一声的是他多病的从印度带回的 ![]() ![]() ![]() ![]() ![]() ![]() “你疯了!门厅里只有我一个人。”当时他对她嚷嚷过。他被她说得周⾝的汗⽑ ![]() ![]() 他不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原先是很不类同于这被许多人崇敬又被许多人仇恨的祖⽗的。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刻意去摹仿祖⽗,相反,当发现自己行为举止。嗜好脾 ![]() 天正在变黑。暮云覆盖住城外的⾼地。阿拌河拐了个大弯,阔阔地淌来,幽幽地在树丛间发亮,好像一片蓝玻璃、黑玻璃,或者天主堂里那带格儿的彩⾊玻璃。风加紧了,狼不出动,四野也同样地静。布満碎石的岗包上,⾼⾼耸立着早已废弃不用的那座磨坊。它是阿达克库都克荒原上惟一的一座风力磨坊。古老的风车断了架,扇片只剩下几 ![]() 朱贵铃想好好地歇一会儿。可我又在等谁呢?他问自己。他面颊依然嘲热。心里烦躁。不时瞟瞥紧闭着的门扇。他确实在等个人。不是 ![]() ![]() 他骂自己没有出息。但他的确在等那个人。她果然来了。脚步声迟疑、仓促、愧羞,又是迫不及待。一听到她上楼来了,他立刻从面对木板 ![]() ![]() ![]() ![]() 她捧着他的睡⾐睡 ![]() 门迅速地滑开,她闻到了那股 ![]() ![]() ![]() ![]() ![]() ![]() “哦…不行…不行…”她几乎要惊叫,但又不敢。她知道这时候,夫人还没睡着。患有失眠症的夫人上 ![]() 他只得松开了她的脚,但仍然要搂住她柔韧而富有弹 ![]() ![]() 然后,他会对她说:“你走吧,我要办公了。”他便不再传唤她。 祖⽗也喜 ![]() ![]() ![]() ![]() ![]() ![]() ![]() ![]() 十分钟后,电话铃响得厉害。他不肯接。随它响去。它果然顽固,继续响,同样不肯罢休。他简直要扯下电话机,扔下楼去,把玻璃窗哗啦啦砸个大洞。电话是联队部值班军官打来的。城里最大的一家富商,⽩氏兄弟,紧急求见指挥长本人。在老満堡联队,没人愿意怠慢⽩家这一对兄弟。特别是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没一个人不敬佩这二位。这二位当年也是苦出⾝。二十年前,从晋东南的源上来,揣着几斤面,一张狗⽪褥子,盲流到阿达克库都克。现在人家过的什么⽇子?先甭说别的,前年这二位给全联队当兵的每人添了一⾝替换⾐服。去年又给全体校级以下的军官每人添一双黑牛⽪⽪靴——按规定,只有校以上的军官,上边才发给这样的⽪靴。可全联队校级以上的军官一共才六七个。到去年下半年,联队奉命组建骑兵支队。经费上有一大块缺口。他俩得知,马上购置了阿拌河河边上一片上好的草场,送给联队做马场,并且又派人去西安南京置办全套药械用品,帮骑兵支队办起了必不可少的兽医室。今年还会给个什么彩呢?大伙眼巴巴正盼着哩。 二小不愿指挥长为了她而耽误公事。她轻轻从朱贵铃的臂弯里菗出手,去摘下电话听筒,递到朱贵铃面前。这几乎等于在命令指挥长接这个电话了。朱贵铃无奈地笑笑,只得接了。但一等听到,是⽩氏兄弟的事,而且他俩已经到了联队部,此时正在院子里等着,朱贵铃便跟触了电一样,猛地蹿将起来。 “你们这些值班的,是⼲啥吃的?为什么早不来电话?让⽩先生⼲等这么长时间!”他吼了,立马儿变了副面孔,匆忙地甚至很生硬地催促二小伺候他换⾐服。他要那件硬领的、袖口上缀着两颗⽔晶纽扣的⽩衬⾐。一直到临下楼前,他才回过神来,轻轻捏了捏二小的脸颊,抱歉似的吩咐了声:“送几杯咖啡下来。” 金⻩。黑褐。墙布或者护衬板。巴格达出产的多头刻花吊灯在散发洁净而柔和的灯光。还有那四个雕在一 ![]() ⽩氏兄弟怔怔地站在壁炉跟前。 客厅的布置,主要应归功于朱贵铃那位基本上不出来见客的夫人。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姑姑管教。家务也全 ![]() “月⽩藤”的真名叫什么?连朱贵铃也不知道。这是他去印度北部⾼原上实习时,在一个王公的古堡里发现的。一它非树非草又非藤。耝大繁茂,四处爬蔓,耐得住于旱,又经得起沤烂。它的每一张叶片,真正长开了,能有团扇那么大。“月⽩藤”是他给取的名儿。只是因为发现它的时候,那一晚上古堡上空的月⾊格外皎洁。回国前收拾行李,他明⽩,自己将回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去。他带回这些月⽩藤,并非想弥补那必将失去的什么。他只是由着记忆的惯 ![]() ![]() ![]() ![]() ![]() 至于,真被朱贵铃视为收蔵品的,轻易不给别人看。它们都存放在他三楼的那间工作室里了。他跟祖⽗一样,除了嗜好最昂贵的⽩衬⾐外,只收蔵一样东西——望远镜。而且只收蔵德国蔡斯公司出产的望远镜。从单筒的到双筒的,从单倍的到一百倍的,从铜管的到裹着鳄鱼⽪的,从仕女观剧用的,到苏沃洛夫元帅率军翻越阿尔卑斯山出奇兵击溃十万土耳其大军时所使用过的…它们都锁在那把用南美大草原上的羚羊⽪ ![]() “好气派!好雅兴!” ⽩老大接过二小端来的咖啡,哈哈一笑,指着客厅里发绿的和不发绿的一切,对朱贵铃说道。 “见笑见笑。”朱贵铃淡然一笑,做了个让座的手势。 ⽩家兄弟俩没坐。这两个至今还没成家的大老爷儿们,除了到他们各自的相好家里,还会坐一坐、躺一躺,不管到谁家,都不肯坐。他们是痛快人,明⽩人。积四十年辛酸苦辣,他们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求与被求那么点东西。做人的全部功力,就在于你能不能求到 ![]() 不过,有人又这么说,只要让他俩捏在手里,砂石子儿里也能攥出二两油。这话也没错。 他俩今天来找朱贵铃,是为修铁路的事儿。他俩想做大生意。修一条铁路直通国境线。从老満堡到苏俄边界,比到省城近一半还多。比到兰州和西安近八倍或八百倍。他们已经求到了省经济资源委员会地(方)拓(展)局的筑路许可证。他们准备招募两千民工来⼲这件事。他们知道约束这两千民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这些从口里跑饥荒到阿达克库都克来找饭辙的劳工里有不少是吃死娃不看天道的家伙。三不折二,绝对能搅得你天昏地暗。这哥俩想请老満堡联队派队伍,随筑路工程所一起行动。押阵。 “出派来的弟兄,一切花销,我们管了。”⽩老大亮开他那铜锣般的大嗓门,嗡嗡地响。他总是穿件很旧的长及脚面的马 ![]() ![]() ![]() “那敢情好啊,那我就把老満堡联队所有人马连锅给你们端了去!”朱贵铃笑道。 “怎么敢当。”⽩二老温和地笑了笑。他是⽩家一切‘宏图大略“的主谋者。虽然骨子里也是个咬死狗都连⽑呑的家伙,但说起话来,总慢条斯理有板有眼儿, ![]() ![]() ![]() ![]() ![]() ![]() “多了,我们也负担不起。这么个数吧。”⽩老大伸出两个指头。表示两百。 “不难为朱指挥长。到底能派给多少,最后还是请指挥长定夺。我想,多少给一点儿,就行。”⽩二老补上一句。 “对对对,多少给些人,就行!”⽩老大咧开大嘴,亮出満副⻩板大牙。这哥俩都清楚,朱贵铃目前在老満堡还没到说了就算的地步。左右都有参谋长的人在跟他掣肘着哩。他们还不摸朱贵铃的深浅,不太清楚这位出自英国皇家军事工程学院、仪表堂堂又文质彬彬的长官,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对自己对这个联队能把握到何种程度。他们不想“ ![]() 朱贵铃看出了兄弟俩心底的这点儿算计。这件事的确使他为难。⽩氏兄弟在领到筑路许可证前,曾托人到他跟前来讨过口风。问他⽇后能不能给予这样的支持。他也曾到参谋长跟前去探过口气。却让那位⼲巴瘦的驴蹶子一蹄子给尦了回来。参谋长一直对⽩氏兄弟的暴富,感到満心的不自在。他一直对这哥俩不断膨 ![]() “想把老満堡联队当成他⽩家人私镖局? ![]() ![]() 朱贵铃说:“⽩家兄弟对咱们联队也不错,⾖腐账不算,算青菜账,给他们帮这一点忙,也不为过。” 参谋长哈哈一笑:“花他那么点钱还值得你那么上心?姓自的有一个铜板是从他祖宗兜里带来的吗?别人不摸这一对宝贝蛋的底儿,我还不摸?花他一点钱,那是给他面子!他还想咋着?咱们不惯他那⽑病。今天修路了,要派人。明天开矿了,你派还是不派?后天又出殡葬他娘的七大姑八大姨了,咱还得去替他娘的扛幡杆儿?我没那么 ![]() 但朱贵铃还是下决心要在这件事上帮⽩家兄弟的忙。他知道,在兰州行营军事长官室走动的祖⽗死后,自己失去了半壁靠山。假如⽇后还想做点事情,光凭自己这点能耐是不行的。首先,当然是得把省联防总部的那一帮子伺候舒服了,余剩的,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走参谋长的路。二是走地方大户的路。参谋长是自己的部下。做自己部下手里的傀儡,不到山穷⽔尽,他还抹不下这点脸。无论如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因此,想来想去,走地方大户这条路,兴许还是条可以试一试的路。假如闹好了,能在⽩氏兄弟办的铁路公司兼个副主事一类的头衔,就连退伍以后的出路也都有了着落。他并不愿像祖⽗那样,在军队于一辈子。不。他从心底里就觉得自己天生不是个军人。也不能是个军人。他要为这一点和祖⽗的不同而挣扎。他必须考虑自己的出路了。因为自己毕竟是三十好几。小四十去的人了。 还能有几年时间,让自己逞能呢? “你们放心。两位要在地方上办实业,就是不请,我们联防队也应该派人帮着维持。要不,⼲吗还非得⿇烦大伙儿养着这么一支军队呢?派两百,三百,还是一百,我得看看各方面的勤务情况才能定个准数。但我一定给你们派。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朱贵铃的这一番话有如铁筒子里掷铜⾖,字字作金石声。叫⽩氏兄弟好不感动,也好不意外。第二大,大刚见些黑,⽩家的一轮加长铁壳马车,轰轰隆隆给朱府送来一个⾜有大半人⾼的大木箱。朱贵铃让人拆开看,里边填⾜了稻草和僵瓣棉。扒开草絮,才看出里边站着一架少见的⽩漆面的俄罗斯钢琴。送货的人什么话也没说,卸下货,递上一张便条,赶着车就走了。那便条上只写了这么几个字:“贵铃兄,惭愧,惭愧。”落款只是一方朱文印章,铃着五个篆体字“⽩亦不⽩也”印章的直径总有一寸多。这是一方在老満堡名震遐尔的印章。印章的主人就是⽩氏兄弟。当年,他俩初人生意场,一个大字也不识,⽩老大就从院墙跟前的柴火堆里随手捡了个树疙瘩;磨平了一头来看,木质细密坚润,乌红如⽟。掂一掂,重得像铁砣,扔在⽔里,照样不沉底。问遍了各方细木匠,居然都不认识它是什么木头。⽩老大托人把它带到省城里,用一个字五十块大洋的代价,请专治名人印章的宝晋斋主,刻了这“⽩亦不⽩也”五个字。说“不⽩”是不会一无所有的意思,冲一冲他们自己姓氏的不祥之气。宝晋斋主非常喜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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