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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赵子曰 作者:老舍 | 书号:44533 时间:2017/12/2 字数:83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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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钟鼓楼后面有好几家公寓。其中的一家,字号是天台。天台公寓门外的两扇三尺见长,九寸五见宽,贼亮贼亮的⻩铜招牌,刻着:“专租学员,包办伙食。” 从事实上看,天台公寓的生意并不被这两面招牌限制住:专租学员吗?遇有空房子的时候,不论那界人士也和生学们同样被 ![]() ![]() ![]() 天台公寓的生意也并不因为履行招牌上所说的而减少:唯其不纯粹招待生学,生学才来得更踊跃,唯其饭食不良,住客们才能享受在别个公寓所享不到的利益。例如,拿两件小事说:客人要叉⿇雀,公寓的老板就能请出一两位似⽟如花的大姑娘作陪。客人们要喝酒,老板就能供给从京北用猪尿脬运来的,真正原封、漏税的“烧刀子” 天台公寓住着有三十上下位客人,虽然只有二十间客房。因为有两位客人住一间的,而没有一位住两间的。这二十间客房既不在一个院子里,也不是分作三个院子,折衷的说,是截作两个院子;往新颖一点说,是分为內外两部。两部之中隔着一段粉板墙,上面彩画一些人物鬼狐。有人说画的是《聊斋志异》上的故事。不幸,还没遇见一位敢断定到底画的是《聊斋》上那一段。 內外两部的结构大大的不相同:外部是整整齐齐的三合房,北、南、西房各五间;內部是两间北房,三间西房,(以上共二十间客房。)和三间半南房是:堆房、柜房、厨房和厕所。 公寓老板常对有考古癖的客人们说:“在公寓开张以前,这本来是两家的房子,中间隔着一堵碎砖砌的界墙。现在那段粉板墙便是界墙的旧址。”此外,他还常含着泪说:“拆那堵界墙时候,从墙基发现了一尊小铜菩萨。他把那尊菩萨卖了三块洋钱。后来经别人一转手卖给一个国美人,竟自卖了六百块大洋。”到如今那群有考古癖的人们,想起来就替公寓老板伤心,可是很少有追问那尊小菩萨到底是那一朝代的。因为有这样的结构,所以客人们管外部叫“紫噤城”內部叫“租界”一因其整齐严肃,一因其散落幽静。证之事实“紫噤城”和“租界”两个名词用得也颇俏⽪恰当,外部的房屋齐整,(十五间中甚至于有两间下雨不漏⽔的!)租价略⾼,住客们自然的带一些贵族气象。內部呢,地势幽僻,最好作为打牌喝酒的地方,称为租界,信为得体。就是那半间厕所,当客人们不愿见朋友或债主子的时候,也可以权充外国医院,为,好象,政客们的托疾隐退之所。 关于天台公寓的人物的描写实在是件难事。一来,住客们时来时去,除了几位没有以常搬家为一种运动的习惯的,很少有一住就是一年半载的。二来,一位客人有一位的特别形体的构造,和天赋的特 ![]() 老太太买柿子是捡大个儿的挑,历史家写历史是选着红胡子蓝靛脸的人物写,就是小说家也常犯这路“势力眼”的⽑病;虽然小说家,比老太太和历史家聪明一些,明知道大个儿的柿子未必不涩,红胡子蓝靛脸的人们未必准是英雄。无论怎么说吧,我们不能不由天台公寓全体的人物中挑出几个来写。 天台公寓的外部以第三号,五间北房当中的那一间,为最大,公认为天台公寓的“金銮殿”第三号的主人也俨然以內外部的盟主自居。 第三号的主人是天台公寓最老的住客,一部《天台公寓史》清清楚楚印在他的脑子里,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所影响于公寓的大局。不但此也,第三号的主人是位最和蔼谦恭的君子。不用说对朋友们虚恭有礼,就是对仆役也轻易不说一个脏字;除了有时候泡的茶太淡,酒热的过火,才金声⽟振的赞美仆役们几声:“混蛋!”不但此也,第三号的主人是《⿇牌⼊门》,《二簧批评原理》的著作者。公寓的客人们不单是亲爱他,也很自傲的能和这样一位学者同居。不但此也,第三号的主人在大学,名正大学,学过哲学,文学,化学,社会学,植物学,每科三个月。他不要凭文,不要学位,只是为学问而求学。不但此也,第三号的主人对他⽗⺟是个孝子,虽然他有比一脑子还多的“非孝”新思想。每月他至少给他⽗⺟写两封信,除催促汇款之外,也照例写上“敬叩钧安!”不但此也,… 第三号的主人的姓?居《家百姓》的首位,赵!他的名?立在《论语》第一章的头上,子曰! 先生的一切都和他姓名一致居于首位:他的鼻子,天字第一号,尖、⾼、并不难看的鹰鼻子。他的眼,祖传独门的⺟狗眼。他的嘴,真正西天取经又宽又长的八戒嘴。鹰鼻、狗眼、猪嘴,加上一颗鲜红多⾎、七窍玲珑的人心,才完成了一个万物之灵的人,而人中之灵的赵子曰! 他不但得于天者如是之厚,凡加以人事者亦无所不尽其极:他的⽪袍,从“霜降”穿过“五七国聇纪念⽇”半尺来长的雪⽩麦穗,地道西口老羊⽪。他的⽪鞋,绝对新式,英国⽪,⽇本作的,冬冷夏热,臭闻远近的牛⽪鞋。…道德,学问,言语,和其他的一切,不跟别人比较,(也没有比较的必要。)他永远是第一。他不要凭文,学位;有时候可也说: “咱若是要学位的时候,不要哲学博士,不要文学博士;咱要世界第一,无所不有的总博士。” 有两件事他稍微有一点不満意:住的房是第三号,和上学期试考结果的揭示把别人的姓名都念完,才找到“赵子曰”三个墨 ![]() 还有一件不痛快的事,这一件可不似前二者之容易消灭:他的 ![]() ![]() 他本是个海阔天空,心怀⾼朗的学者,所以他只诚实的赏识真的美,只勤恳的搜求人生的真意,而不信任何鬼气皡漫的宗教。不幸,自从发觉了他那“头”或者说那“匹” ![]() ![]() 祈祷之后,他心中轻快了许多,眼前光明了许多,好似他的灵魂在七宝莲池中洗了一回澡。他那个小脚冤家,在他半闭着的眼中,象一条黑线似的飞向地狱去了;然后金光万道,瑞彩千条,无数的维新仙子从天上飘然而降。他的心回复了原位,周⾝的⾎脉流的顺了故辙,觉得眼前还有一盏一百二十烛力的西门子电灯,光明!希望!他从无聊之中还要安慰自己“来吧!再慡快慡快!”于是“金銮殿”中两瓶烧酒由赵子曰的两片厚嘴 ![]() (2) 第三号差不多是天台公寓的公众会议厅:一来是赵子曰的势力所在,号召得住。二来是第三号是全公寓中最宽绰的房子。 第三号的聚谈和野树林一样:远看是绿丛丛的一片,近看却松,槐,榆,柳各有特⾊;同样,他们的谈话远听是一群醉鬼奏乐, ![]() 第一位没有说完,第二位:“店主东,⻩骠马的马字,不该耍花腔儿呀!谭叫天活着的时候——” 第二位没说完,第三位:“敢情小翠和张圣人裂了锅啦!本来吗——” 第三位没说完,第四位:“你们想,我⼊文学系好,还是哲学系好?我的天 ![]() 第四位没说完,大家一齐喊:“莫谈学事!” 第三号的聚谈如此进行,直到大家的注意集中于一点,第三号的主人开始收拾茶碗,墨盒,和旁的一切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因为问题集中的时候,茶碗墨盒便要飞腾了。第三号的主人倒不准是胆子小怕流⾎,却是因为茶碗摔碎没有人负责赔偿。 第三号的聚谈,凭良心说,也不是永远如此,遇到家国,社会,学校发生重大事故的时候,大家也真能和衷共济的讨论救济的方法。不幸,就是有时候打起来,第三号的主人也甘心为家国,社会而牺牲几个茶碗。 夜深了,若不是钟鼓楼的钟声咚咚的代表着寒酸贪睡的京北说梦话,京北城真要象一只大死牛那么静寂了。鬼似的小风卷着几片还不很成 ![]() 这种静寂在天台公寓里是觉不到的,因⽩天讲堂上睡⾜了觉的结果,住客们不但夜间不困,而且显着分外精神。王大个儿的《斩⻩袍》已从头至尾唱了三遍。孙明远为讨王大个儿的 ![]() ![]() ![]() 第三号里八圈⿇雀叉完,开始会议关于罢课的事情。赵子曰坐在 ![]() ![]() ![]() 天台公寓住着有三十上下位客人,现在第三号的会议却只有此五位:一来因为客人们并不全属于一个大学;二来纵然同是一个大学的学友,因省界, ![]() 周少濂是位很古老的青年,弯弯的 ![]() ![]() 至于武、莫二位呢,他们全是学经济学的。他们听说西洋行银老板,公司经理全是经济专家。他们也听说:行银老板,与公司经理十个有九个是秃脑瓢,双下巴颏儿,大肚子;肚子上横着半丈来长的金表链。所以,他们二位也都是 ![]() ![]() ![]() 欧 ![]() ![]() ![]() ![]() ![]() ![]() ![]() ![]() ![]() ![]() 第三号的会议开幕: “李顺!”主席,赵子曰,坐在 ![]() 没有应声! “李——顺!——”主席的脸往下一沈,动了虎威。没有应声! “叫李顺⼲什么?”莫大年问。 “买瓜子,烟卷!没有这两样,这个主席我不能作!”赵子曰挑着眉,很郑重的说。 “不早了,大概他睡了。”莫大年说着看了看胖手腕上的小金表:“可不是,两点十分了!” “咱们醒着,打杂的就不能睡!”主席气昂昂的说。“也别怪李顺,”莫大年傻傻忽忽的替李顺解说:“八小时的工作,不是,不是通行的劳工限制吗?” “先别讲理论!他该睡,我们不该吃瓜子!”主席理直气壮的一语把莫胖子顶回去了! 屋中静默了一刻。 “不管理论,”莫大年低着头象对自己说:“人道要讲吧!”“好!”主席说:“老莫,听你的,讲人道,瓜子不吃啦!烟呢,难道也——” “我有!来!吃一枝!”武端轻快的打开银烟盒递给赵子曰。主席的虎项微俯,拿了一枝烟。烟卷燃着,怒气渐次随着口中噴出的香雾腾空而散。 “我还是差涵养!”主席摇着头很后悔的样子说:“止不住发怒!你的话,老莫,永远和孔圣人一样的⾼明!好,现在该商议咱们的事了。我说,老李怎么不来?!”“好!人家老李那能和咱们一块会议!”武端慢慢的说:“你猜怎么着?哼!老李决不赞成罢课,不来正好!”“主席!”周少濂诗兴已动,张着小鲇鱼似的嘴,扯着不得人心的小尖嗓,首先发言:“此次的罢课是必要的。看!看那灰⾊的教授们何等的冷酷!看!看那校长刀山似的命令,何等的严重!我们若不抵抗,直是失了我们心上自由之花,耳边夜鹰之曲!反对!反对科举式的试考!帝国主义的命令!”他深深的 ![]() ![]() “老周的话透澈极了!”主席说。跟着看了看手中的烟卷:“妹妹的!越吃越不是味儿!”他一撇嘴,猛的把烟卷往地上一扔。 “老赵,你忘了那是老武的金⾊的烟丝,雪⽩的烟纸,上印洋字,中含‘尼古丁’的烟卷儿吧?”周少濂乘着机会展一展诗才,决没有意思挑拨是非。 “我该死!”主席想起来那是武端的烟,含着泪起誓道歉:“老武!你不怪我,一定!我要有心骂你的烟,妹妹的,我不是人!” “哼!要不是老周,这顿骂我算挨妥了呢!”武端脸上微微红了一红,把手揷在 ![]() ![]() ![]() ![]() ![]() ![]() “老武!你看着,从此我不再吃烟,烟中有‘尼古丁’,毒素!”主席不但后悔错骂了人,也真想起昅烟的害处来:“诸位!以后再看见我吃烟,踢着我走!”他看着武端不言语了,才向欧 ![]() “我不从文学上看,”欧 ![]() ![]() “欧 ![]() ![]() “我们有许多理由,事实,反对校长。”武端发言:“凭他的出⾝,你们猜怎么着,就不够作校长的资格!他的⽗亲,注意,他的⽗亲是推小车卖布的,你们知道不知道?”说到这里,他往四围一看:心中得意极了,好似探险家在荒海之中发现了一座金岛那样 ![]() “老武的话对极了!”主席说,说完打了两个深长而款式的哈欠。 大家被主席引动的也啊——哈的打起哈欠来。 “诸位!赞成不?开开一扇窗子进些新鲜空气?”莫大年问。 众人没有回答,莫大年立起来把要往窗子上伸的那只手在大襟上掸了掸烟灰,又坐下了。 “没人理你,红⾊的老莫!”周少濂用诗人的观察力看出莫大年的脸红得象抹着胭脂似的。 “主席!”莫大年嘟嘟囔囔的说:“我困了!你们的意见便是我的意见,你们商议着,我觉睡去啦!” “神圣的主席!原谅我!我黑⾊与⽩⾊的眼珠已一齐没有抵抗上层与下层的眼⽪包围之力了!”周少濂随着莫大年也往外走。 “老莫!老周!明天见!”主席说。 “主席!”欧 ![]() “诸位!我们决定了:打!”主席说:“将来开全体大会的时候,我就代表天台公寓的学友说:打!是不是?”“没第二个办法!”欧 ![]() 莫大年和周少濂已经走到院中,漱漱的小雪居然把地上盖⽩了。周少濂跳着脚提着小尖嗓喊:“老赵!还不出来看这初冬之雪哟!雪哟!⽩的哟!”“是吗,老周?”赵子曰从 ![]() ![]() ![]() ![]() 周少濂立在台阶用着劲想诗句,想了半天好容易想起两句古诗,加上了一两个虚字算作新诗,一边头摇一边哼唧:“北雪呀——犯了——长沙!” “胡雪哟>冷啦<万家!”赵子曰接了下句,然后说:“对不对,老周?杜诗!杜诗!” “老赵!‘灰’⾊的胡云才对!”周少濂说完颇不⾼兴的走进屋里去。 “老武!”赵子曰放下周少濂,向武端说:“还有烟卷没有?”“踢着他走!”欧 ![]() “踢我?你?留神伤了你的小⽩脚指头啊!”只要人们会笑,会扯下长脸蛋一笑,什么事也可以说过不算。赵子曰,于是,哈哈的笑起来。 wWW.yOUM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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