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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伯尔短篇小说选 作者:海因里希·伯尔 | 书号:44610 时间:2017/12/4 字数:828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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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他跟送饭人来替换躺在指挥所后面的戈尼采克。那几天,夜漆黑漆黑的,恐惧像雷雨一样笼罩在黑魆魆的陌生土地上。我在前面听监哨位上听监前方黑暗中一声不响的俄国人,同时也倾听后方传来的送饭人的声音。 带他来的格哈德也给我送来了饭盒和香烟。 “你还要面包吗?”格哈德问道“或者让我给你保存到明天早晨?”从他的嗓音里听得出,他急于要回去。 “不,”我说“全拿过来,马上都吃掉。” 他把面包、油纸包着的罐头⾁、一卷⽔果糖和放在一小块硬纸板上的啂脂递给了我。 在此期间,那个新来的人浑⾝发抖,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还有他,”格哈德说“他是来接替戈尼采克的。少尉派他到你这儿来守听监哨。” 我只说了一声“好”通常都是把新兵派到最艰苦的哨位上。格哈德悄悄地向后方摸去。 “下来!”我小声说“别那么大声音,该死的!”他傻乎乎地把武装带、铁锹和防毒面具弄得啪嗒啪嗒响,笨拙地钻进洞里,险些碰翻了我的饭盒。“笨蛋,”我只是嘟哝了一声,并给他腾出地方。我知道——与其说是看到还不如说听到——现在他正按照规定卸下武装带,把铁锹放到一边,又把防毒面具放在铁锹旁,把步 ![]() ![]() ![]() ⾖汤已经凉了,暗中看不见那许多准会从⾖子里煮出来的虫子,这倒不错。汤里的⾁并不少,都是煎得松脆的⾁块,我吃得很带劲,然后再吃纸包里的罐头⾁,并把面包塞进空饭盒。他默默地站在我的⾝旁,一直面对着敌人,我在黑暗中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侧影,当他转向一边的时候,从他那瘦削的脸庞上可以看出他还很年轻,钢盔几乎像乌⻳壳。这些年轻人的脸上有一种十分明确的神态,使人想起孩子们在郊区田野上玩的那种士兵游戏。他们似乎总是在说“我的红⾊兄弟维奈托”①,他们的嘴 ![]() “坐下吧,”我用那种能使人听懂但距离一米以外就听不到的语调说,这是我费很大劲学会的。“这儿,”我又说,拽了拽他的大⾐下摆,几乎是強制他坐到土墙上挖出来的座位上去。“反正你不能老站着…” “可在哨位上…”说话的声音细弱,像多愁善感的男⾼音一样沙哑。 “轻点,老弟!”我训斥他。 “在哨位上,”他低声说“是不许坐下的。” “什么都不许,也不许进行战争。” 虽然我只看得见他的轮廓,但我知道他现在像生学上课时那样坐着,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笔直,随时准备跳起来。我蜷缩成一团,用大⾐蒙着脑袋,点着烟斗。 “你也想菗吗?” “不。”他已会很好地悄悄低语,这使我感到惊奇。 “来吧,”我说“那就喝一口。” “不,”他又说,可是我抓住他的脑袋,把瓶口凑到他嘴边。他像一个初次喝酒的少女一样,容忍着喝了几口,然后作出一个烈猛的表示厌恶的动作,于是我就把酒瓶拿开。 “不好喝吗?” “不,”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喝呛了。” “那你就自己喝吧。” 他从我手中取过瓶子喝了一大口。 “谢谢,”他含糊不清地说。我也喝起酒来。 “你好些了吗?” “是的…好多了…” “不怎么害怕了吧?”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不过他们都是这样的心情。 “我也害怕,”我说“心里老是怕,于是我就喝酒壮胆…” 我感觉到他猛地向我转过⾝来,于是弯下 ![]() ![]() “你这是第一次出来吧?” 我感到,他又难为情了,但他接着说:“是的。” “你⼊伍多久了?” “八个星期。” “你们是什么地方来的?” “圣阿沃德。” “什么地方?” “圣阿沃德。洛林,你知道…” “路上走了很久吧?” “十四天。” 我们沉默了,我试图用目光洞穿我们面前难以穿透的黑暗。啊,要是⽩天就好了,我想,起码能看到点什么,至少能看到朦胧的光线,至少能看到雾霭,至少能看到点什么,熹微的光线…可是一到⽩天,我又盼天黑。要是天已经蒙蒙亮,或者大雾突然降临就好啦。天总是老样子…” 前面没有什么动静。远处响起一阵轻微的发动机嗡嗡声。俄国人也开饭了。接着,我们听到有一个喊喊喳喳的俄国人的声音突然被庒制下去,好似嘴巴被捂住了。没有什么动静… “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我问他。嘿,我现在不再是单⾝一人了,这有多美呀。能听到一个人的呼昅,感觉到他⾝上隐隐约约的气味,这有多好呀。我知道,这个人在下一秒钟并不想杀掉一个人。 “知道,”他说“听监哨。”我再次惊讶不已,他悄悄话说得多好,都快赶上我了。看来他毫不费劲,而我总是很吃力,我宁可大声嚷嚷,大喊大叫,让黑夜像黑⾊泡沫一样破灭,这种小声讲话叫我太吃力了。 “好,”我说。“听监哨。那就是说,我们要注意到俄国人什么时候发动进攻。那我们就发 ![]() ![]() ![]() “去过,”他说,声音抖抖索索。 “好。要是侦察队向我们俩进攻,我们就得把他们⼲掉,彻底消灭,明⽩吗?我们不能见到一个侦察队就溜之大吉。明⽩吗?是吗?” “是的,”他说,声音一直还在颤抖,接着我听到了一种可怕的声响:他的牙齿在格格打颤。 “给你,”我把瓶子递给他,说。 我也再喝… “万一…万一…”他张口结⾆“万一我们看不见他们来…” “那我们就完了。不过别但心,我们肯定会看见他们或是听到他们声音的。情况可疑时我们可以发 ![]() “不过他们是不会来的,”我唠唠叨叨地说道“夜里是不会来的,最多是清晨,拂晓前两分钟…” “拂晓前两分钟?”他打断了我的话。 “他们在拂晓前两分钟出发,到这里天就亮了…” “那可就太晚了。” “那时就得赶紧放红⾊信号弹,再跑…别怕,那时我们可以跑得像兔子一样快。事先我们就会听到声音。你究竟叫什么?”我想和他谈话,每次都得把手从暖和的口袋里伸出来捅他 ![]() “我,”他说“我叫雅克…” “是英语吧?” “不,”他说“是雅克布的…雅克…克…,不是杰克,雅克,就叫雅克。” “雅克,”我继续问“你从前是⼲什么的?” “我吗?最后是当客拉的。” “什么?” “客拉的。” “你拉什么?” 他霍地向我转过脸来,我感觉得到他十分诧异。 “我拉什么…我拉什么…喏,我就是客拉呗…” “什么?”我问“拉什么?” 他沉默片刻,又向前望,然后在黑暗中又向我转过头来。 “是的,”他说“…我拉什么,”他长叹一声“我站在火车站前面,至少最后总是…等有人来,经过那儿,在许多人当中,有什么人我想合适,大多是当兵的,也就是有人来时,我就轻轻地小声问他:‘先生,您想要幸福吗?’我这样问道…”他的声音又颤抖起来,大概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回首往事而 ![]() 我紧张得忘了喝一口。“那,”我声音嘶哑地问“他要是想要幸福呢?” “那么,”他吃力地说,看来又沉浸在回忆中“那我就把他带到正好有空的姑娘那里去。” “进 ![]() “不,”他实打实地说“我不是给 ![]() “什么?”我打断了他… “是的,她叫戈特利泽。真可笑,是吗?她总是对我说,她⽗亲本想要个儿子,准备取名为戈特利布,因此就给她起名为戈特利泽。真可笑,是吗?”他真的笑了一笑。 我们俩已忘记我们为什么蹲在这个龌龊的掩体里了。如今我已用不着像挤牙膏那样劲使挤他了,他几乎自动地唠叨起来。 “戈特利泽最可爱,”他继续说“她总是落落大方,神情忧伤,其实也是她最漂亮…” “这么说来,”我打断他的话“你是领班了,是吗?” “不,”他以略带教训人的口吻说“不,嗨,”他又叹了一口气“领班都是老爷、暴君,他们大把大把挣钱,还和姑娘们觉睡…” “你呢?” “不,我只是客拉。我得钓鱼,他们煎鱼吃,而我呢,只分到一些鱼刺…” “鱼刺?” “不错。”他又淡淡一笑“就是一笔小费,你明⽩吗?打⽗亲阵亡,⺟亲出走后,我就靠此为生。我有肺病,不能劳动。不,我帮客拉的那几位姑娘都没有领班,谢天谢地!不然,我就得老挨揍了。不,她们都是独自单⼲,暗中 ![]() “你再把瓶子给我好吗?”当我伸手到下面去把酒瓶取上来时,他问“你叫什么来着?” “胡伯特,”我说,并把瓶子递给他。 “真不错,”他说,可我无法回答,因为瓶子还挂在我的脖子上。现在瓶子空了,我把它轻轻地滚到边上去。 “胡伯特,”他说,声音现在颤得厉害“看!”他把我拉到前面,趴在 ![]() ![]() “放⽩⾊信号!’他用越来越弱的声音低声说。 “老弟,”我说,并把手搁在他肩上“雅克,什么也不是:这是我们的恐惧在活动,这是地狱,这是战争,这全都是 ![]() “可我看见了,肯定是…真的…他们来了…他们来了…”我又听到他的牙齿在格格打颤。 “是的,”我说“别嚷嚷。那是真的。那都是向⽇葵秆,明天早晨你看到就会发笑的,等到天完全亮了,你就会看到笑起来,那是向⽇葵秆,也许有一公里远,看上去好像在世界尽头,是吗?我 ![]() “嗨…快放⽩⾊信号…放⽩⾊信号…我可看见了!” “我认出它们啦,雅克。” “快放⽩⾊信号。一发弹子…” “啊,雅克,”我小声地回答道“若真是他们来了,我们会听见的。你听一听?”我们屏息静听。大地上变得十分宁静,除了那可怕的悄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不,”他低声说,从他声音中听得出,他脸⾊苍⽩得像个死人“不,我听见他们…他们来了…他们在潜行…他们在地上匍匍行进…有一些轻微的叮当声…他们悄悄地来了,等他们靠近可就晚了…” “雅克,”我说“我不能放⽩⾊信号。我只有两发弹子,明⽩吗?明天清晨,一大早,俯冲轰炸机会来,我需要一发弹子,让它们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别把我们炸成⾁酱。另一发要等情况确实危急时才使用。明天早晨你会笑的…” “明天早晨,”他冷冷地说“明天早晨我就死了。”现在我猛然向他转过⾝去,我是那么吃惊。他的语气十分肯定,斩钉截铁。 “雅克,”我说“你疯了。” 他一声不吭,我们又把⾝子往后靠去。我真想看看他的脸。一个真正的客拉者的脸就在眼前。从前我总是仅仅听到他们低声细语,在欧洲所有城市的角落里和火车站前,每次我总是心里突然产生剧烈恐惧而离去。 “雅克…”我刚想说。 “快放⽩⾊信号,”他只是悄悄地说,像个疯子。 “雅克,”我说“我要是现在放⽩⾊信号,你以后会骂我的。我们还有四小时,知道吗?会有情况的,这我知道。今天是二十一⽇,他们那边有酒喝,现在他们在开饭,已领到酒了,明⽩吗,半小时后他们就会大吵大嚷, ![]() ![]() ![]() 他长叹一声。“科隆,”他说。 “总站的前面,是吗?” “不是,”他困倦地说下去“不总是。有时在南站。是的,那里要方便一些,因为姑娘们住的地方离那儿近。莉莉住在歌剧院附近,克特和戈特利泽住在巴巴罗萨广场旁边。你知道,”他的声音现在含糊不清,好像他快要睡着一样“有时我在总站前抓到一个,半路上又跑了,这种事真叫人恼火,有时他们在半路上害怕起来,或者由于别的原因,我不知道,于是一句话也不说就从我⾝边跑掉了。总站离得也太远,因此最后我经常在南站前面等,因为有许多当兵的在那儿下车,他们以为那儿就是科隆——我的意思是总站。从南站起只有一小段路,不会有人轻易跑掉。开始,”他又向我弯下 ![]() “不过戈特利泽常常没有空,真可笑,是吗?她经常没有空。她有不少老主顾,有时等不及了,她也自己上街去。每逢戈特利泽没有空,我就很伤心,于是我就先到莉莉那儿去。莉莉也不坏,不过她爱喝酒,而贪杯的女人是可怕的,难以捉摸,有时耝暴,有时和气,不过莉莉比起克特来总还好一些。克特这人冷漠无情,我告诉你。她只给百分之十就完事。百分之十!我在寒冷的夜晚常常跑半个小时,在车站前站几个小时,或者要一杯蹩脚啤酒,蹲在小酒馆里,冒着被察警抓走的危险,却只分到百分之十!真够呛,我告诉你!因此,总是最后才轮到克特。第二天,当我送去第一个客人的时候,她就把钱给我。有时只有五十芬尼,有一次甚至只有一个十芬尼硬币,明⽩吗,十芬尼!” “十芬尼?”我吃惊地问。 “是的,”他说“她也只得到一个马克。这家伙⾝上就是这么点钱!” “是军人吗?” “不是,是个平民,是个老头子。为此她把我臭骂了一顿。啊,戈特利泽就不这样。她总是给我很多。总是起码两个马克。即使她分文未得。再说…” “雅克,”我问“有时她分文未得?” “是的,她有时分未得。相反,我相信,她为此还向那些当兵的送了香烟、⻩油面包或是别的什么。” “就是为了这个?” “是的。就是为了这个。她很慷慨。一个非常忧伤的姑娘,我告诉你。她也有点关心我。我住得怎么样啦,有没有烟菗啦,等等,你知道。她很漂亮,实在是最漂亮的。” 我想问问她的长相,可这时有个俄国人像疯了一样大声叫嚷起来。像是一声嚎叫直升向云霄,把其他的声音都凝聚在一起了,这时也响起了第一 ![]() ![]() ![]() ![]() 现在我们听到一阵娘儿们腔的声音。虽然我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我们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叫骂一些非常下流的话。他们的刺耳笑声把黑夜撕成了碎片。 “镇静,”我对这个坐立不安、长吁短叹的年轻人说“时间不会长的,几分钟,政委一发现就会掴他们耳刮子。他们是不允许这样做的,凡是他们不允许做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制止,跟我们完全一样…” 可是,喊叫声和杂 ![]() ![]() ![]() ![]() “你看,”我说。 “现在…现在他们来了…” “不…仔细听!” 我们又仔细听,只有叫人不寒而栗的寂静,什么也听不见。 “要冷静些,”我继续说,因为我想至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你看到 ![]() 现在他似乎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了。他一言不发地怔怔地蹲在我旁边。 “她长得怎么样,那个戈特利泽?”我问。 他不太乐意地回答了我。“漂亮,”他简短地说“黑头发,眼睛又大又亮,个子不⾼,很矮,你知道。”他突然又变得健谈起来:“…有点儿疯疯癫癫。正是这样,她每天换一个名字。英格、西蒙妮、卡塔莱妮,简直没完没了,几乎每天换一个…或是苏塞玛丽。她有点儿疯疯癫癫,经常分文不取。” 我劲使抓住他的手臂。“雅克,”我说“现在我要放⽩⾊信号了。我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他的呼昅停住了。“对,”他低声说“放⽩⾊信号,我听到他们了,不然我就要疯了…。 我握住他的手臂,抓起已装上弹子的照明 ![]() ![]() ![]() 但我眼睛所见到的只不过是⾎,比夜还黑,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 ![]() ![]() ⾼年生译 肖⽑扫校自《女士及众生相》,漓江出版社1991年初版—— ①德国作家卡尔·迈埃(1842~1912)写印第安人的冒险小说《维奈托》的主人公。——译注 wWw.YOuM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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